BGM：별,불,밤
失眠的夜晚該怎麼度過。
01
閔玧其覺得習慣真的會害死一個人，特別是像他這種不擅長表達內心想法的人。
電話常用聯絡人裡面原本是最親暱的稱呼，現在只剩下了幾個數字來代表對方，光是看到電話號碼腦中就會浮現對方的面孔，甚至有時直接用鍵盤就能自然地背誦出那組號碼。
睡覺已經習慣側躺，外加擁抱那寬厚的身軀，無論是夏天熱的汗流背脊，又或是冬天冷的想包裹在羊毛被的天氣，他都這樣抱著對方，反正熱就把空調的溫度調低，冷就抱緊一點就好。
早餐和家事都是對方一手包辦的，只要賴在沙發上不一會兒，對方就會看不過去的主動打理好，雖然嘴上總是碎念著但收到閔玧其親吻的剎那還是會忍不住上揚的嘴角。
太多零零總總的瑣碎事充斥在閔玧其的生活了，原以為和平分手是最好的選擇，但副作用卻比想像中還強烈。
收到最後一封訊息是在早上的九點二十八分，是閔玧其平常會閉著眼還沉浸在夢鄉的時間，但前一天兩人徹夜長談到天都亮了，他還來不及揮別睡意就這樣迎接早晨，看著我們分手吧的訊息才發覺真的什麼都劃下句點了，也是該回歸一個人的生活。
刪了通訊錄寥寥無幾的其中一個，kakao的訊息卻還是捨不得丟棄，他覺得他們相愛的過程太美好了，就連告別也是。
雙人床也不太適合自己住了，眼看合約即將到期，閔玧其早早就將自己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打包好，搬回過去曾經租的單人小套房，也回到過去曾打過工的超商面試，一切只是為了找回過去獨自生活也活的很好的自己。
但習慣真的不是一天兩天能改的。
對方離開自己後沒有一天是睡的好的，已經回想不起過去的生活模式，本來逐漸能回到軌道的身子又開始被他有一餐沒一餐的被糟蹋著，太過不重視自己的下場就是眼下的紫黑色印子加深到有些可怕的樣子，臉色又開始蒼白，作息完全被狠狠打亂。
他也沒想過他是怎麼活到這個年紀的。
除非是遇到有興趣或是熱忱的事情，他是不會輕易嶄露笑顏的，因此每次結帳的時候總是能看到客人低著頭數著零錢，慌慌張張的感覺想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有著凶狠表情的店員的櫃台，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只是不想花心力在無謂的微笑上。
客戶至上，閔玧其的眼裡沒有如此能讓他變得卑微的字眼。
而這天在他將剛卸貨到冷藏櫃旁的飲料一一擺放整齊時，超商的自動門開了，他看了一眼門口後發現一個身影站在櫃台前，便將有些濕潤的手往身上的衣物那抹了幾下，緩緩站到櫃台那頭，「我想取貨。」聽見對方的聲音，閔玧其的手下意識的點開物流查詢的頁面，眼神卻驚訝的盯著螢幕閃爍著。
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人的臉龐，似乎是他。
「朴智旻，」他有禮貌對著準備轉身走到貨物櫃前的閔玧其露出了微笑，「麻煩你了。」後者不自在的躡手躡腳翻找著對方的包裹，果真在最角落的地方發現了那曾經心心念念的名字，看起來已經到貨好幾天了卻被對方擱置在超商好幾日。
他刷了下包裹上的條碼，將收據遞給對方後就眼巴巴看著那身影緩緩離開這狹小的空間，穿著還是如過去一樣簡單迷人，反掛在耳後的墨鏡卻又有些痞氣，感覺變得更好看了。
02
結束換班的工作，閔玧其回到家草草洗完熱水澡就撲到床上拿起一旁的遙控器，連頭頂上的日光燈也懶得開的他就這樣在黑暗之中逼迫雙眼接受眼前五光十色刺眼的光芒，電視螢幕的畫面一幕幕轉變，他盯著光源，心早已不在這。
閔玧其回想起一個月前與對方分手前曾去的算命先生那。
那時只是趁著閒暇陪對方在熱鬧著街上逛著，而某個市集裡卻有著算命占卜的棚子，對方帶著好奇心把他拉了進去，「我不信這個的…」閔玧其有些為難的拒絕著，卻被對方半推半請求的勉為其難坐在算命先生面前。
他覺得事情順其自然就足夠了，不必去從別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前世今生，甚至是未來的道路也應該是由自己去探勘，因此被先生看著手相與面相的時候他是毫無畏懼的。
“汝之戀情緣盡，命之人將見。”從算命先生口中聽見這些話，兩人都愣住了。
閔玧其發現對方的臉有些不對勁，便拿起錢包掏出了鈔票，隨意塞到先生的手裡，趕緊拉著他的手離開這個地方，「這個聽聽就好了，別太迷信。」閔玧其走在前方，即使拉著手對方還是躲在他的身後。
夜色轉眼已經暗了下來，他也不在乎熙攘的街道與旁人的眼光，卻清楚的聽見對方細微的抽泣聲，還有顫抖著的指尖。
閔玧其覺得自己瞞不下去了。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惦記著那個總坐在靠窗第三個位置的朴智旻，與總愛打架鬧事的他不同，對方每天除了學校、圖書館、社團辦公室還有家裡，其他地方就沒有了他的身影，兩人的教室分別在學校裡的最南端與最北端，根本不可能有往來。
年輕總會為了逞兇鬥狠讓自己狼狽不已，為了一個根本不把自己當兄弟的人差點連命也賠了上去，惹上延畢卻與自己同年級的學長們，那是閔玧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
他甚至昏了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是身處保健室的情景了。
「…痛…啊…」傷口被塗上碘藥消毒的刺激讓他的雙眼揪成一團，咬緊牙關抬起手下意識就是想拒絕這痛苦，他沒想到自己會被打到連抬起手也是難以達成的任務，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等到疼痛的感覺逐漸消失，才看清楚方才想替自己上藥的人的模樣。
烏黑的短髮乖順的在對方的雙眼上方微微向一旁彎著，還能清楚看見被汗浸濕服貼在肌膚上的髮絲，眼神散發出一股正氣凜然氣息，面孔卻又有些稚氣，制服的鈕扣標準的扣到最上方，連皮帶也整齊的繫在腰上，一看就是資優生的架式。
「會痛就別打架啊。」從一旁換了新的一根棉花棒的朴智旻走回閔玧其身邊，一臉嚴肅卻溫柔的將藥水一筆一筆的在傷口上留下痕跡，直到包紮完成才肯放閔玧其離開。
原先嫌棄朴智旻多管閒事的他恨不得掙脫對方離開這充滿各種藥水味的空間，卻在對方替自己處理完傷口，收拾完殘局自顧自的離開後打消了這念頭。
反正現在也痛的下不了床，不如就多躺一會兒吧。
03
朴智旻是少數在資優班的人裡受普通班學生歡迎的。
熱心又好相處的個性，外加笑起來格外靦腆的模樣早在全校的同學口中傳著，偶爾會被陌生的面孔熱情的問候，偏偏他又不太會應付這種場面。
「智旻！這個給你！」抬著看似沒有幾本，其實頗有份量的講義的朴智旻被迎面而來的女同學們包圍著，一疊書上忽然多了個粉色袋子，還用白色緞帶包裝的餅乾，他用盡全力拒絕對方，卻還是敗在沒有手能還給對方的窘境。
即使感到為難，仍然點了頭不斷向對方道謝著，手掌在長時間提著書本的狀態下壓的通紅，指尖甚至發白，手臂似乎麻掉了，連將有些歪掉的書本轉正都是件困難的事，不過他沒有打算責怪誰，想回到教室的意志反而越來越強烈。
但他真的快撐不住了。
就在他痛苦到即將鬆手的那一刻，肩膀忽然被一隻手拉住，朴智旻停下腳步便看見臉頰還用透氣膠帶貼著紗布，嘴角傷口上的血塊還沒消失的閔玧其將厚重的講義拿了幾乎三分之二走。
「看什麼，走啊。」與自己的穿著不同，同樣是制服卻不規矩的敞開著，胸前袒露而出的是普通的黑色T-shirt，褲子一看就和其他人的制服褲不太一樣，一看就是不良學生的架式。
不過他的背影還有些疲憊的喘氣著，看起來就沒裝多少東西的側背包掛在右肩上，朴智旻吃力的用左手抱住手上已經讓他輕鬆許多的書本，瞥了幾眼右手的手錶。
十點多啊，也遲到太久了吧。
「書呆子，你幾班的啊？」走在前頭的人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轉頭對後頭的人說著。
「最前面那一班，」眼看就快到自己班級的朴智旻加快了腳步走到閔玧其的面前，一把搶過對方手上屬於自己的東西，「很謝謝你，但我不是書呆子。」
閔玧其一看就是自己不想往來的類型，朴智旻是這樣覺得的。
但在那之後，閔玧其常常帶著小傷和醫藥箱來找自己，明明是能在保健室處理好的事情卻非得要大費周章穿越好幾個班，而朴智旻雖然每次都嘮叨著麻煩卻還是溫柔的處理著傷口。
「你放學後會去哪裡？」閔玧其看著低頭認真用手撕開ok繃的朴智旻問著，沒想到得到的回覆是對方的冷眼與傷口上稱不上溫柔的一擊。
「小子！很痛啊！」
「那就不要打架啊。」
造成手肘與膝蓋上的擦傷是因為在後院不小心踩到籃球滑倒這種丟臉的事情閔玧其是不可能脫口而出的，他只能壓下被曲解的委屈，摸摸鼻子走回自己的班級。
哼，不說我就自己去發現。
不良學生通常都有一個共同的技能，就如每天坐車通勤的學生一樣，一到目的地就能逃脫睡魔的手掌心馬上清醒，而聽到放學鐘聲的他們也是同樣的道理的。
原本就沒裝什麼東西的書包，被剛醒來的閔玧其隨意塞了一本課本後就被提起，用最快的速度從走廊的另一端繞到朴智旻班級後門的地方，清楚看見對方收拾好書包離開才再次邁開步伐。
一如既往的和熟悉與陌生的面孔打著招呼，腳步漸漸接近操場的位置，閔玧其看著籃球場上平時與自己較勁的球友剛好缺兩人能組成一隊，內心正暗自決定拉朴智旻進來打幾回時，對方腳步突然轉了另一個方向。
閔玧其與朴智旻隔了一個班級的距離並行走著，忽然發現對方走向了他感到陌生的建築物裡，他緩緩走到那大樓的門口，看見上方高掛的三個字完全愣住了。
圖書館。
「怎麼看都是書呆子啊渾蛋。」正當他感慨自己此生沒踏進過那讀書人的神聖領域時，一旁的販賣機吸引住他的目光。
上頭的東西只有編號三號的位置符合他的愛好，掏出口袋裡的硬幣，按了兩次後才心滿意足的放進書包打開圖書館的門。
樓梯旁的板子清楚寫著自修室的位置分別在地下室與五樓的位置，煩躁的想撥通電話給朴智旻的他才發覺自己的手機裡根本沒有對方的號碼，只好從地下室尋找過後再疲憊的走上五樓。
04
人總是有股惰性的，就好比是學生在考前才會臨時拿起書，痛苦的坐在書桌前逼迫自己吸收課本裡的知識一樣，在平時的圖書館除了每天會報到的人們，幾乎是空蕩蕩的。
因此發現放在自己對面座位上的書被移開的朴智旻是疑惑的，正當他想看看四周是否還有空位時，他發現眼前的人是他最不可能在這個地方遇見的。
「閔玧其？你在這裡做什麼？」即使震驚還是要壓低音量，用幾乎氣音的方式與對方對話的朴智旻在他眼裡比平常乖巧許多，至少不會對自己拳打腳踢外加大聲斥喝。
閔玧其沒有回答朴智旻的疑問，反而一臉從容的將手抓住椅背拉開那已經有些老舊而搖晃的木椅，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抱著那充斥著被立可白塗鴉的書包，指尖緩緩的觸碰銀灰色的拉鍊，空曠的空間不只讓這動作的聲響顯得格外響亮，連空氣溜進鼻腔的過程都讓朴智旻感覺不自在，閔玧其的胸腔隨著呼吸起伏著，黝黑的髮色卻在鬢角那藏著淺棕，分不清是為了躲過教官的法眼而噴上黑色的髮彩，又或是染得太過隨意。
不過還挺好看的就是了。
拉開拉鍊過後先觸碰到的並不是方才被他塞進書包的課本，而是因為從冷藏放置到室溫，緩緩將書本沾濕的鋁罐，其中一罐被閔玧其有些粗糙的指頭捏緊，擺放到朴智旻面前，原以為能看見對方笑容的他卻得到再一次驚嚇的面孔。
他看著朴智旻慌慌張張的將鋁罐放在腳邊，連上頭的包裝都還來不及看清就抬起頭來，沒想到桌上又出現和剛才一模一樣的東西。
閔玧其覺得自己就像在日語課把上星期新買的日本漫畫大搖大擺拿出來卻被老師沒收的學生一樣困惑，一方面覺得自己是沒錯的，一方面又對朴智旻的行為感到反應過度。
看著自己最愛的飲料被收到對方的腳邊，兩個鋁罐撞擊到發出的聲響讓四周零散的人們往這裡瞥了一眼，朴智旻連頭都不敢抬起，下意識就把右手邊的便條紙抓到才畫重點到一半的書上。
朴智旻寫字的時候低著頭總會不經意撅起嘴，粉嫩的唇被白皙的臉龐襯托著，格外的稚氣。
比自己還小一些的手掌下是資優生必備的淡黃色便條，比起上頭的內容，閔玧其注意到的是對方比想像中還要好看的字。
“圖書館是不能攜帶飲料的！”
朴智旻似乎想起什麼，又把小紙條搶回拿起筆在上頭撇了幾下。
“不過水可以。”
他看著對方再次推過來的紙條笑了，在他心裡是個芝麻小事，但在朴智旻眼裡卻是分外重要的紀律，用嚴謹的態度要求自己，再用盡全力去遵守，朴智旻看不慣試圖違反和鑽漏洞的人們，而被指出錯誤仍舊吊兒郎當的人他更是討厭。
看著那鼓起腮幫子的笑臉，他氣憤的把腳邊的鋁罐全塞進對方的背包，站起身子從閔玧其的右手邊抓起他的手臂就是往外頭走去，朴智旻的背影看不出情緒，卻能感受到不愉快的心情，隨著腳步上下晃動的蓬鬆髮絲，竟然讓閔玧其移不開視線。
朴智旻是他從未接觸過的有趣存在。
05
坐在圖書館後頭的石桌前，兩人面對面不發一語，接過鋁罐的朴智旻面無表情的打開豪邁的飲著，巴不得離開這個人的視線。
他也許是朴智旻活到這個年紀最討厭的人了，自以為是又狂妄自大，總是想到什麼就不管別人的想法去做，連基本的規則都當成耳邊風。
被這種討厭的人纏上真的很困擾了。
坐在圖書館裡頭的朴智旻回想剛才的畫面就宛如一個鬧劇，被小混混纏上，也不知道哪裡給他熊心豹膽敢對閔玧其發脾氣，明知道對方一看就是不能招惹的存在，卻會無法克制心裡的憤怒。
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看不下去，他無法理解對方為何能用那種對世事滿不在乎的心態活著，卻又在自己身上投注無謂的心力，每兩三天一次找自己擦藥、一到下課時間就從最遙遠的班級跑來、現在又給自己買平時最愛喝的飲料。
你別再來找我了，朴智旻說。
他開始後悔那天看著渾身是傷，倒在平時人們根本不會注意到的陰暗角落裡的閔玧其，居然萌生了要幫助他的那個愚蠢想法，刻意繞了遠路只為了不引起大家注意，小心翼翼的攙扶著把力氣全放在自己身上的他，推開了保健室的後門，幸虧這個時間是保健老師休息的時刻，才沒被撞見這違和的畫面。
他一個資優生和學校屈指可數卻是鼎鼎有名的惡霸扯上關係一定會被傳的很難聽。
他也不想和閔玧其有什麼超過一面之交的複雜進展，此時此刻的目標是學業，是為了大學而付諸行動的重要階段，反正能和所有人保持良好的互動，然後離這種社會上不需要的人遠一點就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對，他是應該要後悔的。
生活完全被打亂了。
原以為把內心的話說出來的朴智旻能安穩入睡，揮別連續好幾天失眠的困擾，卻還是沒有改進。
他發現自己從原本是煩惱對方又要接近自己，轉變成猜想對方的行為了。
但他更加不了解的或許是自己。
拿著棉花棒的手明明不由自主的顫抖著，連還滲著血的傷口都無法直視的他，那時候卻執意要替閔玧其處理這些傷，在對方躺在病床上痛苦的睜開雙眼時還極力掩蓋自己的害怕。
在那之後雖然看見閔玧其各種小傷依然覺得畏懼，卻沒有辦法拒絕對方，
抽屜裡原本塞滿讀書疲憊時要塞口的零食，漸漸的被空出一個位置擺放著碘藥、白藥水、ok繃等等受傷時必須用到的藥品，在閔玧其偷偷來找自己時放進口袋，等到對方動身前往司令台後頭的空地，自己才站起身子過去。
每一次脫口而出“別打架啊”這句話都被當成耳邊風，但他是真心希望對方能停止這逞凶鬥狠的行為，即使個性再壞卻能從那些自我為中心的行動感受到閔玧其式的溫柔，就像是沒有刻意包裝，裡面卻格外精美的禮物一樣，閔玧其帶給他的感覺就是這麼表裡不一的。
應該要慶幸自己脫離小混混的魔掌啊，怎麼內心有種失落感呢。
06
所以說，
“你為什麼在這裡。”
昨晚煩惱一個晚上的朴智旻真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愚蠢，他忘了自己惹上的不是一般人，而是總把人話當耳邊風的閔玧其。
一句話怎麼可能驅趕走他。
從對面的位置推過來的紙條上只看見自己工整的一排字下方靜躺著幾個潦草的字跡，朴智旻皺起眉頭研究好幾秒鐘才認清所有文字的真面目，閔玧其的字太隨便了，讓朴智旻有一種想監督對方寫字筆畫的衝動。
真的越來越囉唆了，不自覺的。
“昨天帶成軍訓課本，今天終於帶對了。”
看著閔玧其從背包裡拿出一本本嶄新的書，一點也沒有下定決心讀書的說服力，明明已經經歷過一次期中了，課本連一個筆記也沒有，摺痕甚至看的出來是因為放學時擺進書包和方才拿出而產生的。
平時坐在圖書館裡頭總是全神貫注的朴智旻今天卻一再分心，明明接近期中與期末的時候人多到手肘相撞也不會被影響，此刻居然被閔玧其打亂了步調，他會忍不住抬頭瞥對方一眼，原以為對方過沒多久就會趴在書本上睡著，沒想到從打開課本的瞬間到現在他都仔細研究著書上的題目與邏輯。
朴智旻從沒看過如此認真的閔玧其，和他所認識的閔玧其不同，不但多了一點穩重，還少了一點讓他厭惡的感覺，他甚至期待起對方的發展，也許照這個方式生活下去，他能夠改變閔玧其。
他想改變他，想讓他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不會總是負傷而且晚到學校，也不會不在乎學業並整天無所事事的，會感受到讀書的樂趣，而不是為了應付考試而去學習。
人的本質是善良的，朴智旻抱持著這種理念。
他開始不會對閔玧其纏著自己的行為感到厭惡，反而感到滿足，他甚至會對閔玧其說出自己不曾對任何人說出口的話，據閔玧其告訴自己的，那東西叫做心事。
心事是在人與人之間有信賴為基礎的前提才會產生的傾訴，因此得到朴智旻信賴的閔玧其是比任何人都還要開心的，藉由談話之中了解過去不曾發現的朴智旻，而加以珍藏著。
他發覺朴智旻看似沒有寂寞的時候，卻是時時刻刻都是寂寞的。
不會刻意把自己與人們劃清界線，卻會保持著安全距離，像是害怕受傷，又或是本身就不願與人們敞開心胸，但他卻願意吐露一切給自己，讓閔玧其越來越在意起來。
每一次聽著對方訴說的時候他總會一手托腮一邊盯著對方的雙眼看，感覺仍然是滿不在乎，卻能從眼神裡感受的到給與對方的溫柔與包容。
也因此朴智旻才肯坦露一切，他總覺得閔玧其是值得信賴的人。
07
認識朴智旻過後不曉得婉拒了多少活動，背包比以往沉重的許多，裝滿的似乎不只是書本，還多了一點責任，假日也沒什麼和玩樂的朋友們連絡了，雖然現在下課後會打鬧在一起而不是去遙遠的一頭找朴智旻。
在某一次機會，閔玧其搶過對方的手機輸入了自己的號碼，也因此得知了朴智旻的，但自己的手機裡頭多了個號碼也沒什麼用，閔玧其覺得對方一定在自己沒注意的時候就刪除了聯絡人紀錄。
在這世界上在學業上能獲得成就感的人大概分為兩種吧，一個是聰明但不愛學習的，另一個則是無時無刻抱著課本認真學習的，恰好兩人各自扮演其中一個角色，當朴智旻一一解答閔玧其的問題，他發覺對方如果多下一點功夫是真的能考上前幾名的大學，連朴智旻自己都沒有把握的目標，他卻相信閔玧其能輕易做到。
「你有想到要考哪所大學嗎？」
面對朴智旻丟來的問題，閔玧其原本專注在不遠之處築在樹上的鳥巢的雙眼正好眨了一下，從來沒有思考過的問題讓他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了好一陣子準備開口卻聽見朴智旻向自己丟了另一個如炸彈般猛烈的疑問。
「那個…你有談過戀愛嗎？」
靠在嘴邊即將啜飲的水被閔玧其翻倒，急忙往背包裡尋找面紙，對方早已替自己擦拭被冰水潑濕的褲子，朴智旻不知道是被他誇張的反應逗笑，又或是心裡藏著什麼讓他愉悅的事情，總之這表情閔玧其從沒見過，更不用說是對方主動提起戀愛的事情了。
男女之間的小情小愛不是沒有過，只是最後大多是不了了之，其實閔玧其心知肚明自己還沒遇到能讓自己動心的人，聽見別人的告白就隨意答應了，約會什麼的也只在閒的發慌的時候才會向對方提起，比起女朋友，閔玧其心中對方應該是定位為打發時間的對象。
他談起戀愛也沒有像朴智旻一樣露出如此害羞的神情，光是看著就能猜想他的腦袋裡住進了一個和他一樣可愛的人，而他渴望著能陪伴在對方身旁，享受初戀的滋味，共同編織著甜蜜又酸澀的回憶。
閔玧其心中的不悅感卻莫名的逐漸放大。
比起回答問題，他更想知道偷走朴智旻心房的主人翁是誰，嘴巴下意識就吐露了心中的疑問，迅速到連閔玧其自己都錯愕了起來。
「你有喜歡的人了？」
原本抽了好幾張紙巾擦拭著地板的朴智旻停下手上的動作，回眸的動作更是擾亂的閔玧其的思緒，傍晚的夕陽被他擋在身後，整個人都映照上暖色系的色調，分不清是因為陽光又或是雙頰原本就紅潤著，他看起來比平常還要閃耀，閃耀到閔玧其有些陌生。
「我想我應該是喜歡她的…這樣說有點奇怪，但我想問你都會送對方什麼東西？」
朴智旻實在問錯人了，閔玧其心想。
雖然沒送過戀人多少特別值得紀念的禮物，但替別人跑腿的經歷還是有的，當朴智旻詢問自己時他自然就在腦海裡跑出市區那間商店，外觀的牆漆上淡粉色的油漆，整個店散發出一股無法言喻的少女氛圍。
店裡大多是賣日本進口的小物，女孩收到大多不會拒絕的商品全在裡面，閔玧其其實不太理解她們喜歡這些粉色又有蕾絲的玩意，他卻覺得朴智旻格外適合。
他曾經在一旁的架上看見有著黑色緞面的大蝴蝶結髮箍，過於誇張的大小戴到朴智旻的頭頂上卻像童話故事裡的人物一樣讓他動心，他甚至想買件愛麗絲的水藍色洋裝給對方穿上。
閔玧其聽見對方呼喊自己的聲音才草草結束幻想，給了那間店的地址，而這天沒去圖書館直接回到家的他一打開房門就撲倒在柔軟的床鋪上，思考著自己這麼做是不是正確的，又猜想起自己焦慮的原因。
08
假日的人潮全湧進在市區，不只是一對對沉浸熱戀期的情侶，還有一群摯友們與早已下定決心共組家庭的夫婦們帶著孩子們的畫面，閔玧其坐在那間店對面的咖啡廳，刻意選了面向外頭的位置，隔著大片的落地窗看著人來人往的景象。
昨晚迷迷糊糊發出的訊息剛才才收到回覆。
“有空介紹給我認識吧？”
“一起考上大學我就讓你們認識。”
也不是想了解對方心儀的女孩，就只是想看見她是個怎樣的人，是體貼包容的樣子呢，還是讓閔玧其想像不到的模樣。
黑咖啡淹沒味蕾的感受讓閔玧其皺了一下眉頭，那種酸中帶苦的滋味他其實沒那麼討厭，帶著一絲絲好奇朴智旻會買什麼禮物，早早就在咖啡廳將門上的CLOSE轉成OPEN沒多久就坐在店裡，咖啡緩慢的一口一口最後還是快要看見杯底，雖然不一定和日式拉麵的碗一樣印有圖案或字樣，卻還是讓閔玧其期待著。
杯身還殘留著溫度，最後一口黑咖啡流入口中，還來不及往杯裡一瞧，閔玧其的視線裡就闖進那熟悉的身影，朴智旻笑起來真的格外好看，就如同散發清香的花朵，只要一靠近就會沾染上它的香氣，那笑容也是如此有感染力的。
在朴智旻推開店的門過後他所等待著的女孩穿著白色的百褶裙，長髮柔順的披在肩上，直到女孩進到店裡，朴智旻才放開緊握門把的手，兩人隱沒在門後，消失在閔玧其的眼前。
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朴智旻總是什麼表情呢？
總是嫌棄的看著自己，唯獨在自己投入學習的時候才會露出溫馴的模樣，閔玧其覺得自己在朴智旻眼裡大概是很不討喜的吧，畢竟兩人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甚至兩人相處了那麼久，連對彼此的了解都是斷斷續續的。
自己固執的纏著朴智旻不放，兩人的感情稱不上朋友卻又自私的依賴著彼此，一個放學後才會見面的秘密關係，讓閔玧其情不自禁想投注溫柔的重要存在。
一開始帶著有趣的心態接近朴智旻，現在已經失去控制。
看見朴智旻身旁的人不是自己，閔玧其居然會忘記黑咖啡的苦澀，會忽略掉手臂撞到路上一旁的廣告看板的疼痛，人擠人的車廂裡也感覺不到窒息，手觸碰到被陽光曬得灼熱的鐵欄杆也不覺得燙手，蓮蓬頭的水是冰冷的，一旁電熱爐的開關沒有被開啟，它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前方，做出一個無聲的抗議。
已經一個禮拜沒看見閔玧其了。
朴智旻坐在圖書館的位置上，對面即使沒有人，他的書本卻還是勉強地放置在右手邊的地方，即使會感覺到狹窄仍然這樣擺著，只因為他擔心閔玧其一來會沒有座位能夠坐。
再過沒幾天就是升大學的考試，明明該全神貫注在講義上的朴智旻卻把三分之一的心思放在閔玧其身上，手機聯絡人裡面從未撥打過的號碼就在眼前，他躊躇了好一陣子才慢慢走到頂樓撥出，得到的卻是對方手機沒有回應的消息。
下定決心撥打最後一通，果不其然還是一樣的結局，沒有理由的闖進自己的生活，現在又連一句道別都沒有就自顧自的消失。
結果，最後他還是討厭閔玧其的自以為是。
09
上禮拜別人與自己調班的閔玧其難得得到周末以外的空閒，昨晚思考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
那一年懦弱的自己接到老家那頭打來的電話，說是希望能搬回去住，閔玧其一想到要向這地方道別，第一個不捨的果然是朴智旻，但想起對方已經有可以依靠和相互保護的人，他便答應家人的請求，用最快的速度申請退學，買了原本打算一去不回頭的單程車票。
原以為這樣的做法能帶給對方幸福的他錯了。
朴智旻從童年的玩伴那接過一盤盤菜餚，看著色香味俱全的菜色讓他萌生和對方一起去上烹飪課的想法。
「妳煮這麼多又會吃不完的！」眼看廚房旁擺的桌子即將看不見桌面，朴智旻趕緊將食材冰進冰箱，生怕對方又一時興起的下廚，讓他活成一星期的廚餘桶。
「留著明天吃不就好了。」
正當他看著對方露出無奈的神情時，手機在不遠之處響著，他急忙丟下手上的蔬菜，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方才捲起袖子讓前手臂被冷氣吹得有點著涼，皮膚上的水珠還沒完全蒸發到空氣之中。
朴智旻以為自己眼花了。
螢幕上頭顯示的是自己從沒想過的名字，他緩慢的拿起手機，小心翼翼的滑開接通鍵，像是害怕對方又會一聲不吭的消失，又像是害怕對方突然的出現。
「…果然那天在超商的人是你嗎？」朴智旻還沒等到對方的聲音就先開口，內心有太多的疑問湧出，當然包括忽然消失的原因。
「你在哪裡？」
「在家裡。」
「我能去找你嗎？」
兒時的玩伴從廚房走了出來，正好看見朴智旻將電話放下的樣子，她將挽起的袖子拉下，走到朴智旻的身旁。
「…我接到他的電話了，他打算來這裡。」朴智旻的語氣裡透露出一點驚慌，對方從以前就知道閔玧其的存在，也知道只有閔玧其才能讓朴智旻露出這種表情，她將手放在對方的頭頂上，一點也不溫柔的揉了幾回。
「這次要加油啊，我先回去了。」
閔玧其照著對方給的地址來到離超商不遠的小巷裡，到處都是種滿花朵的花圃，隨著腳步越來越接近目的地，他更加期待朴智旻的家會是什麼模樣。
一定種滿和他一樣美麗的花朵吧？
距離朴智旻的家就在幾步之差的距離，他卻看見一個女子從裡頭走了出來，對方似乎看到了自己，就朝著自己奔跑了過來，也不在乎腳下踩的是極度不方便的高跟。
他意會過來她就是當年閔玧其隔著落地窗看見的那個女孩。
她問了閔玧其是不是朴智旻正在等的那個人，得到答案之後便將自己與朴智旻的關係全一五一十的說出，他才發現自己誤會了什麼，那時候朴智旻只是想買禮物送給終於交到男友的青梅竹馬。
他才發現朴智旻的心和那年對面空下的座位一樣，一直保留一個位置給閔玧其，原本還躊躇不定的腳步立刻邁向了門口，急促的按下了門鈴。
過了幾秒鐘之後門緩緩的打開了，在他眼前的是露出不知所措模樣的朴智旻。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他抱住了對方，隔著衣物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朴智旻分不清對方的急促是因為剛才是跑過來找自己的，抑或是因為見到自己，如果答案是後者該有多好，他這樣想著。
閔玧其覺得自己笨的可以啊，能夠訴說的機會太多了，卻讓它們悄悄的、無聲無息的溜走了，明明答案是淺顯易懂的，卻往複雜的解法想著，比起書本裡的難解題目，真正讓他困擾的其實是自己的心啊。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汝之戀情緣盡，命之人將見。”，命運之人就在眼前，說什麼他也不會再放手了。
「我們在一起，好嗎？」
- END -
失眠的夜晚該怎麼度過。
01
閔玧其覺得習慣真的會害死一個人，特別是像他這種不擅長表達內心想法的人。
電話常用聯絡人裡面原本是最親暱的稱呼，現在只剩下了幾個數字來代表對方，光是看到電話號碼腦中就會浮現對方的面孔，甚至有時直接用鍵盤就能自然地背誦出那組號碼。
睡覺已經習慣側躺，外加擁抱那寬厚的身軀，無論是夏天熱的汗流背脊，又或是冬天冷的想包裹在羊毛被的天氣，他都這樣抱著對方，反正熱就把空調的溫度調低，冷就抱緊一點就好。
早餐和家事都是對方一手包辦的，只要賴在沙發上不一會兒，對方就會看不過去的主動打理好，雖然嘴上總是碎念著但收到閔玧其親吻的剎那還是會忍不住上揚的嘴角。
太多零零總總的瑣碎事充斥在閔玧其的生活了，原以為和平分手是最好的選擇，但副作用卻比想像中還強烈。
收到最後一封訊息是在早上的九點二十八分，是閔玧其平常會閉著眼還沉浸在夢鄉的時間，但前一天兩人徹夜長談到天都亮了，他還來不及揮別睡意就這樣迎接早晨，看著我們分手吧的訊息才發覺真的什麼都劃下句點了，也是該回歸一個人的生活。
刪了通訊錄寥寥無幾的其中一個，kakao的訊息卻還是捨不得丟棄，他覺得他們相愛的過程太美好了，就連告別也是。
雙人床也不太適合自己住了，眼看合約即將到期，閔玧其早早就將自己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打包好，搬回過去曾經租的單人小套房，也回到過去曾打過工的超商面試，一切只是為了找回過去獨自生活也活的很好的自己。
但習慣真的不是一天兩天能改的。
對方離開自己後沒有一天是睡的好的，已經回想不起過去的生活模式，本來逐漸能回到軌道的身子又開始被他有一餐沒一餐的被糟蹋著，太過不重視自己的下場就是眼下的紫黑色印子加深到有些可怕的樣子，臉色又開始蒼白，作息完全被狠狠打亂。
他也沒想過他是怎麼活到這個年紀的。
除非是遇到有興趣或是熱忱的事情，他是不會輕易嶄露笑顏的，因此每次結帳的時候總是能看到客人低著頭數著零錢，慌慌張張的感覺想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有著凶狠表情的店員的櫃台，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只是不想花心力在無謂的微笑上。
客戶至上，閔玧其的眼裡沒有如此能讓他變得卑微的字眼。
而這天在他將剛卸貨到冷藏櫃旁的飲料一一擺放整齊時，超商的自動門開了，他看了一眼門口後發現一個身影站在櫃台前，便將有些濕潤的手往身上的衣物那抹了幾下，緩緩站到櫃台那頭，「我想取貨。」聽見對方的聲音，閔玧其的手下意識的點開物流查詢的頁面，眼神卻驚訝的盯著螢幕閃爍著。
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人的臉龐，似乎是他。
「朴智旻，」他有禮貌對著準備轉身走到貨物櫃前的閔玧其露出了微笑，「麻煩你了。」後者不自在的躡手躡腳翻找著對方的包裹，果真在最角落的地方發現了那曾經心心念念的名字，看起來已經到貨好幾天了卻被對方擱置在超商好幾日。
他刷了下包裹上的條碼，將收據遞給對方後就眼巴巴看著那身影緩緩離開這狹小的空間，穿著還是如過去一樣簡單迷人，反掛在耳後的墨鏡卻又有些痞氣，感覺變得更好看了。
02
結束換班的工作，閔玧其回到家草草洗完熱水澡就撲到床上拿起一旁的遙控器，連頭頂上的日光燈也懶得開的他就這樣在黑暗之中逼迫雙眼接受眼前五光十色刺眼的光芒，電視螢幕的畫面一幕幕轉變，他盯著光源，心早已不在這。
閔玧其回想起一個月前與對方分手前曾去的算命先生那。
那時只是趁著閒暇陪對方在熱鬧著街上逛著，而某個市集裡卻有著算命占卜的棚子，對方帶著好奇心把他拉了進去，「我不信這個的…」閔玧其有些為難的拒絕著，卻被對方半推半請求的勉為其難坐在算命先生面前。
他覺得事情順其自然就足夠了，不必去從別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前世今生，甚至是未來的道路也應該是由自己去探勘，因此被先生看著手相與面相的時候他是毫無畏懼的。
“汝之戀情緣盡，命之人將見。”從算命先生口中聽見這些話，兩人都愣住了。
閔玧其發現對方的臉有些不對勁，便拿起錢包掏出了鈔票，隨意塞到先生的手裡，趕緊拉著他的手離開這個地方，「這個聽聽就好了，別太迷信。」閔玧其走在前方，即使拉著手對方還是躲在他的身後。
夜色轉眼已經暗了下來，他也不在乎熙攘的街道與旁人的眼光，卻清楚的聽見對方細微的抽泣聲，還有顫抖著的指尖。
閔玧其覺得自己瞞不下去了。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惦記著那個總坐在靠窗第三個位置的朴智旻，與總愛打架鬧事的他不同，對方每天除了學校、圖書館、社團辦公室還有家裡，其他地方就沒有了他的身影，兩人的教室分別在學校裡的最南端與最北端，根本不可能有往來。
年輕總會為了逞兇鬥狠讓自己狼狽不已，為了一個根本不把自己當兄弟的人差點連命也賠了上去，惹上延畢卻與自己同年級的學長們，那是閔玧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
他甚至昏了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是身處保健室的情景了。
「…痛…啊…」傷口被塗上碘藥消毒的刺激讓他的雙眼揪成一團，咬緊牙關抬起手下意識就是想拒絕這痛苦，他沒想到自己會被打到連抬起手也是難以達成的任務，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等到疼痛的感覺逐漸消失，才看清楚方才想替自己上藥的人的模樣。
烏黑的短髮乖順的在對方的雙眼上方微微向一旁彎著，還能清楚看見被汗浸濕服貼在肌膚上的髮絲，眼神散發出一股正氣凜然氣息，面孔卻又有些稚氣，制服的鈕扣標準的扣到最上方，連皮帶也整齊的繫在腰上，一看就是資優生的架式。
「會痛就別打架啊。」從一旁換了新的一根棉花棒的朴智旻走回閔玧其身邊，一臉嚴肅卻溫柔的將藥水一筆一筆的在傷口上留下痕跡，直到包紮完成才肯放閔玧其離開。
原先嫌棄朴智旻多管閒事的他恨不得掙脫對方離開這充滿各種藥水味的空間，卻在對方替自己處理完傷口，收拾完殘局自顧自的離開後打消了這念頭。
反正現在也痛的下不了床，不如就多躺一會兒吧。
03
朴智旻是少數在資優班的人裡受普通班學生歡迎的。
熱心又好相處的個性，外加笑起來格外靦腆的模樣早在全校的同學口中傳著，偶爾會被陌生的面孔熱情的問候，偏偏他又不太會應付這種場面。
「智旻！這個給你！」抬著看似沒有幾本，其實頗有份量的講義的朴智旻被迎面而來的女同學們包圍著，一疊書上忽然多了個粉色袋子，還用白色緞帶包裝的餅乾，他用盡全力拒絕對方，卻還是敗在沒有手能還給對方的窘境。
即使感到為難，仍然點了頭不斷向對方道謝著，手掌在長時間提著書本的狀態下壓的通紅，指尖甚至發白，手臂似乎麻掉了，連將有些歪掉的書本轉正都是件困難的事，不過他沒有打算責怪誰，想回到教室的意志反而越來越強烈。
但他真的快撐不住了。
就在他痛苦到即將鬆手的那一刻，肩膀忽然被一隻手拉住，朴智旻停下腳步便看見臉頰還用透氣膠帶貼著紗布，嘴角傷口上的血塊還沒消失的閔玧其將厚重的講義拿了幾乎三分之二走。
「看什麼，走啊。」與自己的穿著不同，同樣是制服卻不規矩的敞開著，胸前袒露而出的是普通的黑色T-shirt，褲子一看就和其他人的制服褲不太一樣，一看就是不良學生的架式。
不過他的背影還有些疲憊的喘氣著，看起來就沒裝多少東西的側背包掛在右肩上，朴智旻吃力的用左手抱住手上已經讓他輕鬆許多的書本，瞥了幾眼右手的手錶。
十點多啊，也遲到太久了吧。
「書呆子，你幾班的啊？」走在前頭的人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轉頭對後頭的人說著。
「最前面那一班，」眼看就快到自己班級的朴智旻加快了腳步走到閔玧其的面前，一把搶過對方手上屬於自己的東西，「很謝謝你，但我不是書呆子。」
閔玧其一看就是自己不想往來的類型，朴智旻是這樣覺得的。
但在那之後，閔玧其常常帶著小傷和醫藥箱來找自己，明明是能在保健室處理好的事情卻非得要大費周章穿越好幾個班，而朴智旻雖然每次都嘮叨著麻煩卻還是溫柔的處理著傷口。
「你放學後會去哪裡？」閔玧其看著低頭認真用手撕開ok繃的朴智旻問著，沒想到得到的回覆是對方的冷眼與傷口上稱不上溫柔的一擊。
「小子！很痛啊！」
「那就不要打架啊。」
造成手肘與膝蓋上的擦傷是因為在後院不小心踩到籃球滑倒這種丟臉的事情閔玧其是不可能脫口而出的，他只能壓下被曲解的委屈，摸摸鼻子走回自己的班級。
哼，不說我就自己去發現。
不良學生通常都有一個共同的技能，就如每天坐車通勤的學生一樣，一到目的地就能逃脫睡魔的手掌心馬上清醒，而聽到放學鐘聲的他們也是同樣的道理的。
原本就沒裝什麼東西的書包，被剛醒來的閔玧其隨意塞了一本課本後就被提起，用最快的速度從走廊的另一端繞到朴智旻班級後門的地方，清楚看見對方收拾好書包離開才再次邁開步伐。
一如既往的和熟悉與陌生的面孔打著招呼，腳步漸漸接近操場的位置，閔玧其看著籃球場上平時與自己較勁的球友剛好缺兩人能組成一隊，內心正暗自決定拉朴智旻進來打幾回時，對方腳步突然轉了另一個方向。
閔玧其與朴智旻隔了一個班級的距離並行走著，忽然發現對方走向了他感到陌生的建築物裡，他緩緩走到那大樓的門口，看見上方高掛的三個字完全愣住了。
圖書館。
「怎麼看都是書呆子啊渾蛋。」正當他感慨自己此生沒踏進過那讀書人的神聖領域時，一旁的販賣機吸引住他的目光。
上頭的東西只有編號三號的位置符合他的愛好，掏出口袋裡的硬幣，按了兩次後才心滿意足的放進書包打開圖書館的門。
樓梯旁的板子清楚寫著自修室的位置分別在地下室與五樓的位置，煩躁的想撥通電話給朴智旻的他才發覺自己的手機裡根本沒有對方的號碼，只好從地下室尋找過後再疲憊的走上五樓。
04
人總是有股惰性的，就好比是學生在考前才會臨時拿起書，痛苦的坐在書桌前逼迫自己吸收課本裡的知識一樣，在平時的圖書館除了每天會報到的人們，幾乎是空蕩蕩的。
因此發現放在自己對面座位上的書被移開的朴智旻是疑惑的，正當他想看看四周是否還有空位時，他發現眼前的人是他最不可能在這個地方遇見的。
「閔玧其？你在這裡做什麼？」即使震驚還是要壓低音量，用幾乎氣音的方式與對方對話的朴智旻在他眼裡比平常乖巧許多，至少不會對自己拳打腳踢外加大聲斥喝。
閔玧其沒有回答朴智旻的疑問，反而一臉從容的將手抓住椅背拉開那已經有些老舊而搖晃的木椅，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抱著那充斥著被立可白塗鴉的書包，指尖緩緩的觸碰銀灰色的拉鍊，空曠的空間不只讓這動作的聲響顯得格外響亮，連空氣溜進鼻腔的過程都讓朴智旻感覺不自在，閔玧其的胸腔隨著呼吸起伏著，黝黑的髮色卻在鬢角那藏著淺棕，分不清是為了躲過教官的法眼而噴上黑色的髮彩，又或是染得太過隨意。
不過還挺好看的就是了。
拉開拉鍊過後先觸碰到的並不是方才被他塞進書包的課本，而是因為從冷藏放置到室溫，緩緩將書本沾濕的鋁罐，其中一罐被閔玧其有些粗糙的指頭捏緊，擺放到朴智旻面前，原以為能看見對方笑容的他卻得到再一次驚嚇的面孔。
他看著朴智旻慌慌張張的將鋁罐放在腳邊，連上頭的包裝都還來不及看清就抬起頭來，沒想到桌上又出現和剛才一模一樣的東西。
閔玧其覺得自己就像在日語課把上星期新買的日本漫畫大搖大擺拿出來卻被老師沒收的學生一樣困惑，一方面覺得自己是沒錯的，一方面又對朴智旻的行為感到反應過度。
看著自己最愛的飲料被收到對方的腳邊，兩個鋁罐撞擊到發出的聲響讓四周零散的人們往這裡瞥了一眼，朴智旻連頭都不敢抬起，下意識就把右手邊的便條紙抓到才畫重點到一半的書上。
朴智旻寫字的時候低著頭總會不經意撅起嘴，粉嫩的唇被白皙的臉龐襯托著，格外的稚氣。
比自己還小一些的手掌下是資優生必備的淡黃色便條，比起上頭的內容，閔玧其注意到的是對方比想像中還要好看的字。
“圖書館是不能攜帶飲料的！”
朴智旻似乎想起什麼，又把小紙條搶回拿起筆在上頭撇了幾下。
“不過水可以。”
他看著對方再次推過來的紙條笑了，在他心裡是個芝麻小事，但在朴智旻眼裡卻是分外重要的紀律，用嚴謹的態度要求自己，再用盡全力去遵守，朴智旻看不慣試圖違反和鑽漏洞的人們，而被指出錯誤仍舊吊兒郎當的人他更是討厭。
看著那鼓起腮幫子的笑臉，他氣憤的把腳邊的鋁罐全塞進對方的背包，站起身子從閔玧其的右手邊抓起他的手臂就是往外頭走去，朴智旻的背影看不出情緒，卻能感受到不愉快的心情，隨著腳步上下晃動的蓬鬆髮絲，竟然讓閔玧其移不開視線。
朴智旻是他從未接觸過的有趣存在。
05
坐在圖書館後頭的石桌前，兩人面對面不發一語，接過鋁罐的朴智旻面無表情的打開豪邁的飲著，巴不得離開這個人的視線。
他也許是朴智旻活到這個年紀最討厭的人了，自以為是又狂妄自大，總是想到什麼就不管別人的想法去做，連基本的規則都當成耳邊風。
被這種討厭的人纏上真的很困擾了。
坐在圖書館裡頭的朴智旻回想剛才的畫面就宛如一個鬧劇，被小混混纏上，也不知道哪裡給他熊心豹膽敢對閔玧其發脾氣，明知道對方一看就是不能招惹的存在，卻會無法克制心裡的憤怒。
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看不下去，他無法理解對方為何能用那種對世事滿不在乎的心態活著，卻又在自己身上投注無謂的心力，每兩三天一次找自己擦藥、一到下課時間就從最遙遠的班級跑來、現在又給自己買平時最愛喝的飲料。
你別再來找我了，朴智旻說。
他開始後悔那天看著渾身是傷，倒在平時人們根本不會注意到的陰暗角落裡的閔玧其，居然萌生了要幫助他的那個愚蠢想法，刻意繞了遠路只為了不引起大家注意，小心翼翼的攙扶著把力氣全放在自己身上的他，推開了保健室的後門，幸虧這個時間是保健老師休息的時刻，才沒被撞見這違和的畫面。
他一個資優生和學校屈指可數卻是鼎鼎有名的惡霸扯上關係一定會被傳的很難聽。
他也不想和閔玧其有什麼超過一面之交的複雜進展，此時此刻的目標是學業，是為了大學而付諸行動的重要階段，反正能和所有人保持良好的互動，然後離這種社會上不需要的人遠一點就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對，他是應該要後悔的。
生活完全被打亂了。
原以為把內心的話說出來的朴智旻能安穩入睡，揮別連續好幾天失眠的困擾，卻還是沒有改進。
他發現自己從原本是煩惱對方又要接近自己，轉變成猜想對方的行為了。
但他更加不了解的或許是自己。
拿著棉花棒的手明明不由自主的顫抖著，連還滲著血的傷口都無法直視的他，那時候卻執意要替閔玧其處理這些傷，在對方躺在病床上痛苦的睜開雙眼時還極力掩蓋自己的害怕。
在那之後雖然看見閔玧其各種小傷依然覺得畏懼，卻沒有辦法拒絕對方，
抽屜裡原本塞滿讀書疲憊時要塞口的零食，漸漸的被空出一個位置擺放著碘藥、白藥水、ok繃等等受傷時必須用到的藥品，在閔玧其偷偷來找自己時放進口袋，等到對方動身前往司令台後頭的空地，自己才站起身子過去。
每一次脫口而出“別打架啊”這句話都被當成耳邊風，但他是真心希望對方能停止這逞凶鬥狠的行為，即使個性再壞卻能從那些自我為中心的行動感受到閔玧其式的溫柔，就像是沒有刻意包裝，裡面卻格外精美的禮物一樣，閔玧其帶給他的感覺就是這麼表裡不一的。
應該要慶幸自己脫離小混混的魔掌啊，怎麼內心有種失落感呢。
06
所以說，
“你為什麼在這裡。”
昨晚煩惱一個晚上的朴智旻真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愚蠢，他忘了自己惹上的不是一般人，而是總把人話當耳邊風的閔玧其。
一句話怎麼可能驅趕走他。
從對面的位置推過來的紙條上只看見自己工整的一排字下方靜躺著幾個潦草的字跡，朴智旻皺起眉頭研究好幾秒鐘才認清所有文字的真面目，閔玧其的字太隨便了，讓朴智旻有一種想監督對方寫字筆畫的衝動。
真的越來越囉唆了，不自覺的。
“昨天帶成軍訓課本，今天終於帶對了。”
看著閔玧其從背包裡拿出一本本嶄新的書，一點也沒有下定決心讀書的說服力，明明已經經歷過一次期中了，課本連一個筆記也沒有，摺痕甚至看的出來是因為放學時擺進書包和方才拿出而產生的。
平時坐在圖書館裡頭總是全神貫注的朴智旻今天卻一再分心，明明接近期中與期末的時候人多到手肘相撞也不會被影響，此刻居然被閔玧其打亂了步調，他會忍不住抬頭瞥對方一眼，原以為對方過沒多久就會趴在書本上睡著，沒想到從打開課本的瞬間到現在他都仔細研究著書上的題目與邏輯。
朴智旻從沒看過如此認真的閔玧其，和他所認識的閔玧其不同，不但多了一點穩重，還少了一點讓他厭惡的感覺，他甚至期待起對方的發展，也許照這個方式生活下去，他能夠改變閔玧其。
他想改變他，想讓他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不會總是負傷而且晚到學校，也不會不在乎學業並整天無所事事的，會感受到讀書的樂趣，而不是為了應付考試而去學習。
人的本質是善良的，朴智旻抱持著這種理念。
他開始不會對閔玧其纏著自己的行為感到厭惡，反而感到滿足，他甚至會對閔玧其說出自己不曾對任何人說出口的話，據閔玧其告訴自己的，那東西叫做心事。
心事是在人與人之間有信賴為基礎的前提才會產生的傾訴，因此得到朴智旻信賴的閔玧其是比任何人都還要開心的，藉由談話之中了解過去不曾發現的朴智旻，而加以珍藏著。
他發覺朴智旻看似沒有寂寞的時候，卻是時時刻刻都是寂寞的。
不會刻意把自己與人們劃清界線，卻會保持著安全距離，像是害怕受傷，又或是本身就不願與人們敞開心胸，但他卻願意吐露一切給自己，讓閔玧其越來越在意起來。
每一次聽著對方訴說的時候他總會一手托腮一邊盯著對方的雙眼看，感覺仍然是滿不在乎，卻能從眼神裡感受的到給與對方的溫柔與包容。
也因此朴智旻才肯坦露一切，他總覺得閔玧其是值得信賴的人。
07
認識朴智旻過後不曉得婉拒了多少活動，背包比以往沉重的許多，裝滿的似乎不只是書本，還多了一點責任，假日也沒什麼和玩樂的朋友們連絡了，雖然現在下課後會打鬧在一起而不是去遙遠的一頭找朴智旻。
在某一次機會，閔玧其搶過對方的手機輸入了自己的號碼，也因此得知了朴智旻的，但自己的手機裡頭多了個號碼也沒什麼用，閔玧其覺得對方一定在自己沒注意的時候就刪除了聯絡人紀錄。
在這世界上在學業上能獲得成就感的人大概分為兩種吧，一個是聰明但不愛學習的，另一個則是無時無刻抱著課本認真學習的，恰好兩人各自扮演其中一個角色，當朴智旻一一解答閔玧其的問題，他發覺對方如果多下一點功夫是真的能考上前幾名的大學，連朴智旻自己都沒有把握的目標，他卻相信閔玧其能輕易做到。
「你有想到要考哪所大學嗎？」
面對朴智旻丟來的問題，閔玧其原本專注在不遠之處築在樹上的鳥巢的雙眼正好眨了一下，從來沒有思考過的問題讓他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了好一陣子準備開口卻聽見朴智旻向自己丟了另一個如炸彈般猛烈的疑問。
「那個…你有談過戀愛嗎？」
靠在嘴邊即將啜飲的水被閔玧其翻倒，急忙往背包裡尋找面紙，對方早已替自己擦拭被冰水潑濕的褲子，朴智旻不知道是被他誇張的反應逗笑，又或是心裡藏著什麼讓他愉悅的事情，總之這表情閔玧其從沒見過，更不用說是對方主動提起戀愛的事情了。
男女之間的小情小愛不是沒有過，只是最後大多是不了了之，其實閔玧其心知肚明自己還沒遇到能讓自己動心的人，聽見別人的告白就隨意答應了，約會什麼的也只在閒的發慌的時候才會向對方提起，比起女朋友，閔玧其心中對方應該是定位為打發時間的對象。
他談起戀愛也沒有像朴智旻一樣露出如此害羞的神情，光是看著就能猜想他的腦袋裡住進了一個和他一樣可愛的人，而他渴望著能陪伴在對方身旁，享受初戀的滋味，共同編織著甜蜜又酸澀的回憶。
閔玧其心中的不悅感卻莫名的逐漸放大。
比起回答問題，他更想知道偷走朴智旻心房的主人翁是誰，嘴巴下意識就吐露了心中的疑問，迅速到連閔玧其自己都錯愕了起來。
「你有喜歡的人了？」
原本抽了好幾張紙巾擦拭著地板的朴智旻停下手上的動作，回眸的動作更是擾亂的閔玧其的思緒，傍晚的夕陽被他擋在身後，整個人都映照上暖色系的色調，分不清是因為陽光又或是雙頰原本就紅潤著，他看起來比平常還要閃耀，閃耀到閔玧其有些陌生。
「我想我應該是喜歡她的…這樣說有點奇怪，但我想問你都會送對方什麼東西？」
朴智旻實在問錯人了，閔玧其心想。
雖然沒送過戀人多少特別值得紀念的禮物，但替別人跑腿的經歷還是有的，當朴智旻詢問自己時他自然就在腦海裡跑出市區那間商店，外觀的牆漆上淡粉色的油漆，整個店散發出一股無法言喻的少女氛圍。
店裡大多是賣日本進口的小物，女孩收到大多不會拒絕的商品全在裡面，閔玧其其實不太理解她們喜歡這些粉色又有蕾絲的玩意，他卻覺得朴智旻格外適合。
他曾經在一旁的架上看見有著黑色緞面的大蝴蝶結髮箍，過於誇張的大小戴到朴智旻的頭頂上卻像童話故事裡的人物一樣讓他動心，他甚至想買件愛麗絲的水藍色洋裝給對方穿上。
閔玧其聽見對方呼喊自己的聲音才草草結束幻想，給了那間店的地址，而這天沒去圖書館直接回到家的他一打開房門就撲倒在柔軟的床鋪上，思考著自己這麼做是不是正確的，又猜想起自己焦慮的原因。
08
假日的人潮全湧進在市區，不只是一對對沉浸熱戀期的情侶，還有一群摯友們與早已下定決心共組家庭的夫婦們帶著孩子們的畫面，閔玧其坐在那間店對面的咖啡廳，刻意選了面向外頭的位置，隔著大片的落地窗看著人來人往的景象。
昨晚迷迷糊糊發出的訊息剛才才收到回覆。
“有空介紹給我認識吧？”
“一起考上大學我就讓你們認識。”
也不是想了解對方心儀的女孩，就只是想看見她是個怎樣的人，是體貼包容的樣子呢，還是讓閔玧其想像不到的模樣。
黑咖啡淹沒味蕾的感受讓閔玧其皺了一下眉頭，那種酸中帶苦的滋味他其實沒那麼討厭，帶著一絲絲好奇朴智旻會買什麼禮物，早早就在咖啡廳將門上的CLOSE轉成OPEN沒多久就坐在店裡，咖啡緩慢的一口一口最後還是快要看見杯底，雖然不一定和日式拉麵的碗一樣印有圖案或字樣，卻還是讓閔玧其期待著。
杯身還殘留著溫度，最後一口黑咖啡流入口中，還來不及往杯裡一瞧，閔玧其的視線裡就闖進那熟悉的身影，朴智旻笑起來真的格外好看，就如同散發清香的花朵，只要一靠近就會沾染上它的香氣，那笑容也是如此有感染力的。
在朴智旻推開店的門過後他所等待著的女孩穿著白色的百褶裙，長髮柔順的披在肩上，直到女孩進到店裡，朴智旻才放開緊握門把的手，兩人隱沒在門後，消失在閔玧其的眼前。
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朴智旻總是什麼表情呢？
總是嫌棄的看著自己，唯獨在自己投入學習的時候才會露出溫馴的模樣，閔玧其覺得自己在朴智旻眼裡大概是很不討喜的吧，畢竟兩人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甚至兩人相處了那麼久，連對彼此的了解都是斷斷續續的。
自己固執的纏著朴智旻不放，兩人的感情稱不上朋友卻又自私的依賴著彼此，一個放學後才會見面的秘密關係，讓閔玧其情不自禁想投注溫柔的重要存在。
一開始帶著有趣的心態接近朴智旻，現在已經失去控制。
看見朴智旻身旁的人不是自己，閔玧其居然會忘記黑咖啡的苦澀，會忽略掉手臂撞到路上一旁的廣告看板的疼痛，人擠人的車廂裡也感覺不到窒息，手觸碰到被陽光曬得灼熱的鐵欄杆也不覺得燙手，蓮蓬頭的水是冰冷的，一旁電熱爐的開關沒有被開啟，它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前方，做出一個無聲的抗議。
已經一個禮拜沒看見閔玧其了。
朴智旻坐在圖書館的位置上，對面即使沒有人，他的書本卻還是勉強地放置在右手邊的地方，即使會感覺到狹窄仍然這樣擺著，只因為他擔心閔玧其一來會沒有座位能夠坐。
再過沒幾天就是升大學的考試，明明該全神貫注在講義上的朴智旻卻把三分之一的心思放在閔玧其身上，手機聯絡人裡面從未撥打過的號碼就在眼前，他躊躇了好一陣子才慢慢走到頂樓撥出，得到的卻是對方手機沒有回應的消息。
下定決心撥打最後一通，果不其然還是一樣的結局，沒有理由的闖進自己的生活，現在又連一句道別都沒有就自顧自的消失。
結果，最後他還是討厭閔玧其的自以為是。
09
上禮拜別人與自己調班的閔玧其難得得到周末以外的空閒，昨晚思考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
那一年懦弱的自己接到老家那頭打來的電話，說是希望能搬回去住，閔玧其一想到要向這地方道別，第一個不捨的果然是朴智旻，但想起對方已經有可以依靠和相互保護的人，他便答應家人的請求，用最快的速度申請退學，買了原本打算一去不回頭的單程車票。
原以為這樣的做法能帶給對方幸福的他錯了。
朴智旻從童年的玩伴那接過一盤盤菜餚，看著色香味俱全的菜色讓他萌生和對方一起去上烹飪課的想法。
「妳煮這麼多又會吃不完的！」眼看廚房旁擺的桌子即將看不見桌面，朴智旻趕緊將食材冰進冰箱，生怕對方又一時興起的下廚，讓他活成一星期的廚餘桶。
「留著明天吃不就好了。」
正當他看著對方露出無奈的神情時，手機在不遠之處響著，他急忙丟下手上的蔬菜，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方才捲起袖子讓前手臂被冷氣吹得有點著涼，皮膚上的水珠還沒完全蒸發到空氣之中。
朴智旻以為自己眼花了。
螢幕上頭顯示的是自己從沒想過的名字，他緩慢的拿起手機，小心翼翼的滑開接通鍵，像是害怕對方又會一聲不吭的消失，又像是害怕對方突然的出現。
「…果然那天在超商的人是你嗎？」朴智旻還沒等到對方的聲音就先開口，內心有太多的疑問湧出，當然包括忽然消失的原因。
「你在哪裡？」
「在家裡。」
「我能去找你嗎？」
兒時的玩伴從廚房走了出來，正好看見朴智旻將電話放下的樣子，她將挽起的袖子拉下，走到朴智旻的身旁。
「…我接到他的電話了，他打算來這裡。」朴智旻的語氣裡透露出一點驚慌，對方從以前就知道閔玧其的存在，也知道只有閔玧其才能讓朴智旻露出這種表情，她將手放在對方的頭頂上，一點也不溫柔的揉了幾回。
「這次要加油啊，我先回去了。」
閔玧其照著對方給的地址來到離超商不遠的小巷裡，到處都是種滿花朵的花圃，隨著腳步越來越接近目的地，他更加期待朴智旻的家會是什麼模樣。
一定種滿和他一樣美麗的花朵吧？
距離朴智旻的家就在幾步之差的距離，他卻看見一個女子從裡頭走了出來，對方似乎看到了自己，就朝著自己奔跑了過來，也不在乎腳下踩的是極度不方便的高跟。
他意會過來她就是當年閔玧其隔著落地窗看見的那個女孩。
她問了閔玧其是不是朴智旻正在等的那個人，得到答案之後便將自己與朴智旻的關係全一五一十的說出，他才發現自己誤會了什麼，那時候朴智旻只是想買禮物送給終於交到男友的青梅竹馬。
他才發現朴智旻的心和那年對面空下的座位一樣，一直保留一個位置給閔玧其，原本還躊躇不定的腳步立刻邁向了門口，急促的按下了門鈴。
過了幾秒鐘之後門緩緩的打開了，在他眼前的是露出不知所措模樣的朴智旻。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他抱住了對方，隔著衣物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朴智旻分不清對方的急促是因為剛才是跑過來找自己的，抑或是因為見到自己，如果答案是後者該有多好，他這樣想著。
閔玧其覺得自己笨的可以啊，能夠訴說的機會太多了，卻讓它們悄悄的、無聲無息的溜走了，明明答案是淺顯易懂的，卻往複雜的解法想著，比起書本裡的難解題目，真正讓他困擾的其實是自己的心啊。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汝之戀情緣盡，命之人將見。”，命運之人就在眼前，說什麼他也不會再放手了。
「我們在一起，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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