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雞 /浮遊感


窗邊那失去水分而漸漸乾枯的盆栽,放置在枕頭旁整晚亮著卻還是空無一物的平板螢幕,手機裡聽到疲乏的歌單,只剩下亂糟糟線條的筆記本,坐在工作室的座位上看著桌前的時鐘滴滴答答過了半小時的閔玧其,打開過去一個個片段的音檔,卻找不回當時那源源不絕的想法。

想去不同於枯燥乏味的公司找尋觸動自己事物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就算結束宣傳期但眼看年末近在眼前,一邊消化行程還要抽空準備舞台的他自然更沒時間構思手上創作到一半甚至才剛開頭的曲子。

疲憊過頭反而會有股失去地心引力束縛的感受,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輕飄飄而不可思議。

他們七個都如同活在水中的生物,自在的遊著,在各自的本分上活耀,仍然不忘彼此的存在,水是冰冷的,卻因為彼此的陪伴而溫暖了起來,不過他清楚的了解到朴智旻和自己是不同的, 比起自己還活躍自如的穿梭於水面之下,閔玧其仔細思考,自己會以生命為代價探出頭到水面上看上幾眼也是有朴智旻陪伴才願意去嘗試的。

他和小孩做過太多過去從沒思考過的事情,包括與他的戀愛,當然還有無論交往多久還是無法完全做到的坦然。

他以為兩人相處過後他就能自然將所有放在內心的喜悅、擔憂全告訴對方,但看著小孩原本幸福的面容因為自己無來由的憂慮變調,說什麼他也沒辦法接受,因為太過喜歡朴智旻了,才會更想不顧一切珍惜著那每分每秒的笑容啊。

閔玧其閉上雙眼獨自一人沉進最深最黑暗的海底,孤獨感隨著壓力的增加更加冰冷的包裹住他的身子,他明白就算所有人都握緊他的手試圖想讓他回到靠近水平面的地方,但自己一鬆開貼緊對方手心的手掌,都會一再的頓入黑暗。

連自己都不珍惜了,連自己都對自身的存在感到疑惑了,還有誰能救贖自己呢?

而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坐在閃著特殊設計之下燈光的舞台旁了,幾乎是抱持著最無念無想的念頭看待這次的頒獎典禮,依舊跟往年一樣看著台上輕輕的拍起手掌,替每個獲獎人感到開心,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內心的落寞都被朴智旻看在眼裡。

他怎麼可能沒發覺呢?

當他視閔玧其為自己的海洋的那一瞬間,眼裡早就充滿著對方了。

每個動作與表情隱藏著的情緒都牽動著自己的內心,早在兩人在一起過後,愛情就成為一個不用語言就能讀懂彼此想法的編譯器,把你的一切轉譯成我能明白的語言,例如天冷的時候行李箱裡多出來的那件黑色夾克,例如感冒時嘟囔著想吃冰淇淋,被冷眼拒絕過後躺在床上卻還是被冰涼的紙盒貼在臉頰上的觸感拉回睡意。

兩人坐在一起卻空著一個人能容納的距離,閔玧其用餘光瞥一眼時不時與金南俊聊上幾句的小孩,一邊緩緩移動身子,應該要很漫長無趣的頒獎儀式卻過得特別的快,當他的大腿貼上對方的時候,已經是進入重頭戲的時刻了。

大螢幕上閃過幾個平時大眾熟悉的團體照片,包括他們自己。

緊張將他從深海裡的窒息感拉回現實,不同於金南俊將嘴靠近大拇指,用失魂的啃咬模樣舒緩著呼吸急促的狀態,閔玧其反而不知所措的笑了出來。

他居然幻想著與一同出道三年多的隊友們站在前方佇立在中央的麥克風前會是什麼景象,陸陸續續拿到的獎雖然不算少,仍讓他每每都將視線擺置在裝飾的格外華麗的獎盃上許久,一個不起眼的物體卻藏有格外重要的意義,裡面蘊藏著多少歲月帶來的無奈與傷痕,投注了粉絲們多少時間心力還有看似奢侈的期待。

打從第一次看見台下為自己奮力打氣的粉絲們,他就下定決心不辜負所有人的期望,立下了能讓人們身為他們的粉絲而驕傲的志向。

但現實上多少的挫敗讓他試圖放棄?現在什麼也寫不出來、表達不出來的他又是什麼樣的心態站在舞台上呢?如同遺忘如何擺動身軀遨遊在海洋之中的魚兒一樣,在原地停滯著,只能不斷的看著所有人前進,而自己最後墜入無止盡的黑暗。

而在他嘲諷似笑出聲的時候,耳邊傳來了朴智旻鬆口氣的聲音。

他看著脫力倒在沙發上的小孩,這才回過神發現他們得獎的消息,這是夢境吧,如果能成為現實就好了,他伸出顫抖的手往將臉埋在小巧手掌裡頭的他拍了幾下,跟著其他團員站起身子,打算將所有不愉快暫時拋諸腦後,就算是夢好了,也該好好的享受一下才行,不是嗎?

小孩一定會控制不住眼淚,閔玧其是這樣想著的。

他一直配合著朴智旻的腳步走著,手不斷在對方的背後拍著,像是試圖安撫他的情緒,卻又像是要把每一次手心傳來的感官仔細的記到腦海之中,好讓自己能說服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他們是真的突破萬難得到了這在好幾年前,還沒以SUGA這身分活下去時就渴望著的獎項。

閔玧其明白自己其實比想像中的還要膽小。

他想跟著朴智旻一起游向未知的遠方,卻也害怕著對方拉著自己躍離水面而感受到的窒息感,他是不是會因此停止呼吸而無法再陪伴在心愛的他身旁,而害朴智旻為自己留下更多無謂的淚水?

比起讓小孩難過,將所有煩惱藏在心中對他來說才是最佳的選擇。

這份無法用語言傳達的在乎,朴智旻對閔玧其不也是這樣嗎?

即使對方試圖避開視線仍舊注視著,也有不明白閔玧其想法的時候啊,不過這樣又如何呢,只要他勇敢一點,比閔玧其還要勇敢一點,緊握住他的手,一起向水面的地方蹬起腳,不就能夠看到遠方那從來沒看過的夕陽了嗎,無論遇到什麼令他擔憂的事情,朴智旻都會伴隨在他身邊的。

哥,朴智旻說。

兩人跟在所有人的身後走向致詞的地方,閔玧其只是回給他一個最真摯最沒有包袱的笑容,朴智旻卻因此笑的更加開心了。

多好啊,在這個值得紀念的瞬間我們都在彼此身邊。

內心太多的感謝說不出口,想起過去的種種,聽著金南俊用哽咽的聲音,淚水滾燙的從面頰旁滑落的模樣說著真誠的話語,原本沒打算展現脆弱一面的閔玧其終究忍不住內心湧上的酸澀,眼淚代替了文字,從熬過多少個夜晚的紫黑色印記下流到頸部,就算用手遮住臉蛋,顫抖的雙肩卻還是出賣了他。

說不孤單,是不可能的吧。

承擔的太多,遠遠超過自己能負荷的程度,在所有人擁抱在一起的那一刻,他真實的感受到了自己就算一無所有,每天朝夕相處的那六人依然會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事實,原以為會頂著潸潸淚下的面容看著自己的朴智旻,卻忍住了打轉在眼裡的濕潤,孩子氣的嘲笑著一不小心紅了眼眶的他。

在不斷的彎腰向粉絲們道謝後走向座位的路上肩上一重,小孩整個人都把重量放在自己身上,一瞬間好像回到了過去,對小孩沒有原則的寵溺,就算把自己嘲笑成一無是處的傻子也甘之如飴。

一個曾經如癡人說夢的想法如今實現了,而且還是與你一起。

坐在外頭看不清裡面的車子裡,閔玧其看著窗外,主動的牽起小孩的手,沒有一絲光線的車內誰也看不清彼此的面容,朴智旻被手背上傳來的溫熱嚇到,下意識的轉向閔玧其的方向卻掉進了對方有意無意設下的陷阱。

因為乾燥的天氣而微微掀起的嘴皮輕輕的掠過朴智旻的唇,像是初次親吻一樣細膩漫長的吻在行駛在有些顛簸的道路上品嘗著,閔玧其在交纏之中恍然大悟了許多事情,包括自己的膽怯,還有愛上朴智旻的原因。

是該放下一切讓朴智旻牽起自己的手走向更加陌生的地方了。

閔玧其覺得自己過去一個禮拜,噢不,甚至更久以前就存在的煩惱都是沒有必要的,窗邊的草株能再撒上水珠,平板還有很多機會能寫上突如其來的想法,筆記本還有許多空白的頁面,那些斷斷續續的音檔只要沒有被自己丟棄,一切都有從頭來過的機會。

力不從心什麼的,就讓它隨著時間被沖淡吧,反正無論發生了多少事情,自己身邊永遠都有愛著自己的他,還有一直陪伴著自己的人們啊。


眼淚止不住的時候就放肆的哭吧,我都會一直陪著你的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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