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像個畫家,握緊筆的尾端,向眼前那對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開懷大笑的臉龐比劃,在早已寫的凌亂的無線本子上留下幾個文字與只有他才看得懂的旋律,似乎打算在每個有對方身影的地方紀錄些什麼。
看見他把本子收進提袋裡,準備離去的模樣,對方也匆匆和與對話著的人們道別,學校樹下的休息桌是一體成形的,鄭號錫雙手撐在被退冰飲料打溼的桌面上,趕著將腳抽離椅子的時候總是有些害臊,但最怕的還是跟不上金南俊的身影。
大腿在方才交疊過後有些無力,等到準備踏上階梯後才想起金南俊常要他別翹腳的話語,眼前的石階離自己越來越近,空氣彷彿凝結了一樣變得緩慢,這次是真的要摔下去了吧,正當鄭號錫這樣思考著,手臂卻忽然被拉住。
也是只有這時候才會想起每次都會被金南俊抓緊。
鄭號錫很明白自己比金南俊大了快要七個月,但對方所做的事情都比自己成熟不少,偶爾為了時尚而戴起的無度數眼鏡後面的眼神似乎只盯著自己要緊的事物,穿著看似不在意卻會站在房間裡思考半天,人有些傻氣但課業上又認真到想不起冒失的一面。
雖然住在一起,但不同科系的兩人結束最後一節課總會相約在文學館的前面,即使圖書館就在前方的不遠處,金南俊還是會刻意的繞過去接鄭號錫過去,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就是一種習慣,順便塞給對方下午份量的B群。
每次拉開門走進去都習慣坐在對方右手邊,就算是視線突然被左邊推來的本子佔據也不會感到不快,圖書館的淺規則讓他不得不自備一張紙,用簡單的文字與圖案告訴對方想得到的解答,每天都這樣,每天。
他的聰明被許多人所羨慕,卻在鄭號錫身上才不藏私。
金南俊的力氣很大,但唯有在自己身上才會收斂不少,手臂雖然疼痛卻已經不會像一開始一樣留下好幾天都退不掉的紫印,即使這個情況發生的很頻繁,頻繁到鄭號錫已經不會有任何情緒反應,對方還是會彎下身軀緊張的問著自己,總讓他有種關心自己比其他人還多的錯覺。
「我背你回去吧,哥。」
鄭號錫直到原本停留在對方漂過染成薰衣草紫頭頂的視線往自己的腳邊一看才發現夾腳拖在踉蹌後早已扯斷,只有左腳倖存了下來,不過想著住處還有一雙,便不那麼心疼了。
「不用啦,」安撫似的揉著眼前落寞的腦袋瓜,鄭號錫脫下鞋後用扣在食指與中指上,已經不再追趕著金南俊的背影,「被你背我才怕摔死呢。」
02
住處是無電梯式的公寓,走上五樓後推開大門在玄關把鞋子換成室內拖鞋才能走進屋子,左手邊是廁所,往裡面走一點的左半邊是客廳與廚房,右手邊才是兩人各自的浴室,鄭號錫蠻喜歡這個設計的,空間大又有自己的空間,金南俊也不是會隨便進入別人私領域的人,因此平常的門都是沒有鎖上的。
赤腳走在柏油路上是頗新奇的,不過鄭號錫也慶幸自己沒踏到什麼銳利的碎片或是釘子,金南俊一路上不發一語,就連回到這屬於兩人的空間也是繼續沉默著,空氣怪異的鄭號錫感到有些不自在,不過怎麼詢問對方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與平時會有耐心替自己解答問題的金南俊不同,讓他有些陌生。
他知道對方有在作詞曲的習慣,因此當自己對面的房門關上的時候都會刻意不去打擾,但這已經是從星期五那個差點摔倒的意外後快要兩天沒見到對方了,就連有沒有好好吃飯他也不得而知,他覺得這樣的擔憂沒什麼好奇怪的,身為室友與朋友關心對方這有什麼好被質疑的?
但他告訴少數能訴說心事的朋友一語道破了些什麼。
「你為什麼那麼在意他?別拿朋友的名義當擋箭牌。」因為金南俊的異狀而擔心這樣算是過度關心嗎?鄭號錫這樣想著,而在對方告訴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覺得的原因才發覺原來過去也有幾次類似的情況發生,只不過那些全是鄭號錫過去有好感的對象。
電話的另一頭說,自己是會因為喜歡而去在意好感對象的人。
坐在自己斜前方的背影在用橡皮擦把鉛筆痕擦去,拍掉屑屑時不小心把它也拍下了桌面,滾到離自己不是太近的位置,也試圖伸手拿起給對方。
體育課時對方忘了帶水壺,正好體育館的外面就有個自動販賣機,趁著大家不注意溜到外頭買了兩罐鋁罐式的運動飲料,孩子氣的冰在對方露出疲憊表情的雙頰上,“這是給你的”,他還記得自己那時是這樣說著。
“你喜歡我嗎?”在鏡子前反覆練習了好幾次,終於到了和對方約好的那一天,操場後方那老掉牙的告白地點,彼此卻還是緊張到不行,象徵愛情的紅線早已綁在鄭號錫的指頭上,而等到對方的回答,他才真正看見對方手上繫著的,正是自己的那條。
鄭號錫不會覺得連分手也是由自己提是對方太過殘忍,視線全在對方身上的他怎麼可能沒發覺那鬆脫的紅線呢?假日見面的時間比過去更少了,拒絕的次數也多了起來,相處時心思似乎不在自己身上,他也知道,是該放手了。
睜開眼才發覺掛完電話後自己做了許久沒做過的夢。
睡醒之後整個身軀都痠痛到不行,沒有蓋上棉被似乎著涼的吧,而正當他想去客廳找個感冒藥來吃時,一推開門就撞見讓自己苦惱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四公分說長不長,但放在身高上還是足夠讓鄭號錫仰起頭的。
自己的身體下意識就擋住眼前那個人的去路,但言語似乎還沒組織好,他也沒有什麼想對對方說的話,更正確的事情是他不知道怎麼開口,問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像太過婆婆媽媽了,問是不是心情不好好像又有些奇怪。
金南俊似乎看出對方心中的煩躁,伸手往鄭號錫的臉頰捏了一把,原本就糾結的眉頭縮得更緊了,卻感覺原本的金南俊回來了。
「你有什麼心事嗎?」看著走到廚房的背影,鄭號錫跟在對方身後說著,「是不是有…在意的人了…?」他只看見眼前的人似乎頓了一下,原本的氣氛又像星期五晚上一樣降到冰點,鄭號錫不敢抬頭,只能看見對方的腳步停留在自己面前,用他從沒聽過的冷淡語氣脫口而出:就算這樣也跟你沒有半點關係吧?
03
星期一的下午,文館沒出現鄭號錫的身影。
金南俊獨自一人坐在往常坐著的位置上,左手邊破例的空著,他承認自己昨天是太過衝動了,但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思緒之前他真的沒打算和任何人訴說他心中那糾結成一團的複雜情感。
他就快明白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了。
是那天鄭號錫告訴自己熱舞社要密集練團開始。
從學校走回公寓的路途不長,卻蠻暗的,他是能去接鄭號錫回來,但對方說什麼都不肯,金南俊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不對,他甚至很清楚這樣對待自己喜歡的人是再正常不過的。
對,他很明白自己喜歡著總是坐在他左手邊的那個人。
原本打算繼續隱瞞下去的想法卻在鄭號錫認識的人越來越多之後悄悄被自己打碎,鄭號錫的笑容很好看,但刻意偽裝起來的笑容怎麼樣也比不過發自內心露出的模樣,鄭號錫回到住處常常喊著累,嘴角卻還是上揚著的,金南俊不懂為什麼他要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
但最讓他惱火的還是,原來自己也是他戴上微笑面具的名單之一。
他多希望鄭號錫依賴他一點。就像課業上的問題能儘管的問他,他都無所謂;就像快摔倒的時候能夠接受他的保護,他會不顧一切;就像真誠的袒露出自己最真的一面,他真的不會感到麻煩。
不過金南俊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在與鄭號錫相處的日子裡更加喜歡他了。
回家的路上他特地繞去買了兩瓶啤酒,裝在塑膠袋裡隨著腳步漸漸地從立著的樣子倒下,袋子發出吵雜的聲音,在連燈也沒有開啟而安靜到可怕的室內迴盪著。
金南俊找不到鄭號錫,唯獨對方的房間沒去看過。
在房門前躊躇了好一陣子,說實在的他對於自己要進入喜歡的人的房間有莫名的恐懼感,這感覺說不上來,這似乎代表比起任何人還要擁有更多鄭號錫不為人知的一面,這種優越感會在內心逐漸膨脹,金南俊有預感,這會讓鎖在心裡最深處的情感失控,他沒有把握自己能繼續與對方成為朋友。
金南俊從不在乎鄭號錫的想法,他從不認為對方該和自己抱持著相同的感情,但卻沒發現自己自身的矛盾。
一方面說著不在意,一方面卻又因為佔有慾而煩悶著。
而敲了門後沒有任何回應,他便轉了門上的喇叭鎖,果真按下電燈開關後看見了縮在床上的鄭號錫,看起來是好不容易睡著的樣貌,他摸了下對方額頭的溫度還有些高,身子冒著冷汗,害怕對方感冒更加嚴重,便叫醒了對方。
「號錫哥,去洗個澡吧。」身體疲憊不已,根本沒有力氣起來,金難俊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勇氣抱起對方往浴室移動,直到坐在凳子上的鄭號錫要自己幫他拿換洗的衣物,他才回過神來。
鄭號錫的衣櫃裡的衣物擺放得很整齊,房間飄散著跟他身上一樣的香味,舒服到金南俊有點不想離開這個地方,也許是因為回到自己的房間又要面對這個周末該交出的那首曲子。
「我幫你放……」話還沒說完就被浴室裡的聲音給打斷,「南俊啊,可以陪我說話一下嗎?」
04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金南俊閉上雙眼,耳邊卻一直聽見鄭號錫的聲音,他不斷響起方才對方說給自己聽的一切,因為紊亂的思緒與疲憊的狀態而語文倫次的話語,還有這幾天下來他擔心自己的種種。
「我仔細想想啊,」金南俊聽不見水聲,卻清楚地聽見那自己最喜歡的嗓音脫口而出的那句話語自己隔著一扇門在浴室裡迴盪著,「我大概是喜歡你的吧。」
他不知道自己該回些什麼,對方和自己說待會能自己回房間,他就聽話的離開了,床邊櫃子上的鬧鐘滴滴答答的轉動著指針,轉眼間也過了好幾個小時了,金南俊翻來覆去的完全沒有任何的睡意,便走到客廳裡坐在地板上。
桌上的感冒藥拆開了兩顆,看來今天晚上也有好好的服用。
對於突如其來的表白他還是有些不知所措,未來的事情太過無法捉摸,但心意相通是多麼的得來不易呢?金南俊按著手上的遙控器,在黑暗之中看著刺眼的畫面一個個閃過,但心思完全不在這個地方。
自己與鄭號錫房間之間有個小夜燈,他抱著枕頭與棉被停留在門前一段時間,最後還是決定抬起手,用指節敲打著門板,沒有任何回應的狀態下按下電燈開關走了進去。
「我想跟哥一起睡。」看見背對自己窩在床邊的鄭號錫,他把枕頭放好,按下開關,躲進棉被中。
金南俊以為鄭號錫睡著了,便自顧自的說著這陣子所有煩悶的原因,像是睡前坐在桌子前攤開日記本一樣沒有條理地書寫著內心的想法,將一切都脫口而出後似乎得到了什麼解脫,原本認為一切與鄭號錫無關的想法全被對方的告白徹底推翻。
他是真的喜歡著鄭號錫啊。
喜歡到想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擁有對方的程度,但他此時此刻只敢打開那空白的本子,用自己才懂的方式寫下任何對鄭號錫的喜歡,最後整理用一個音符、一句話語表達出,然後譜出一首首曲子。
對於鄭號錫不好好珍惜自己這件事情他還是挺生氣的,決定等到明天早上再與對方立下戀人條約,一個個用白紙黑字寫清楚,好讓對方想賴也賴不掉。
「號錫,喜歡你。」躲在棉被裡訴說著以為沒有人會聽見的愛意,卻沒發現背後的人從一開始都連呼吸也特別的小心翼翼,再這樣下去真的會窒息的吧,鄭號錫這樣想著。
不過幸福到窒息,這倒也不是件什麼壞事。
自己與金南俊不再是朋友什麼的,他完全無法想像,不過這一切都等明天早上再說吧,現在先好好睡一覺,對抗感冒病毒這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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