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雞 /LINGER


00

從必須提早十幾分鐘走到自動售票機前,按下一張前往外地的單程票,到現在拿著早在兩個禮拜就訂好的票,站在這鄉下冷清的月臺上,等待誤點兩分鐘的火車到來。

日子過的說快好像不快,說慢其實也挺慢的。

售票口左前方的商店從朴智旻第一次嘗試搭火車的時候就存在了,也許開了比想像中更久,但站在收銀機前方的女孩他很清楚,是在他學會搭車沒多久才開始上班的。

女孩原本梳起的包包頭轉眼已經剪到肩膀上了,秀髮依然是那年朴智旻印象中的烏黑,不一樣的是女孩挺著肚子帶著笑容替顧客結帳的日子已經過去,變成每到放學時刻都有個穿著墨綠吊帶褲,帶著橘紅色帽子的小男孩咧嘴笑著跑到火車站。

他大聲的叫喊著媽媽,媽媽。

似乎沒有想停下腳步的意思衝撞到女孩的懷抱中,女孩皺了一下眉頭,臉上卻還是掛著上揚的嘴角,揉著小男孩被汗沾濕的瀏海。

女孩變成能獨當一面的女人了,那朴智旻呢?

這一天他忘了先買好去到外地的車票,便久違的提早十幾分鐘離開家裡,踏上前往車站的路途,是有聽說每個車站都架設好交通卡進站的系統了,但做事總要求完美的他仍不允許有一個環節出差錯,不允許自己原訂好的計畫被打亂。

小站嘛,鄉下的,哪會架設什麼都市人在用的交通卡系統。

因此當他站在進站口的當下是震驚加上驚喜的,一方面開心著未來坐短程的路途不必再花時間站在自動售票機前方,另一方面又對提早來到車站的行為感到煩躁。

還有十幾分鐘要上車,該去哪裡呢?

從背包裡掏出了離開都市後就沒再拿出的交通卡,在感應器上停留了幾秒,朴智旻成功進到了月臺。

不一樣的進站方式,卻還是一樣的月臺,一樣的冷清,一樣的老舊,一樣的模樣。

坐在飲品販售機旁邊的木椅,他的手機忽然響了,是最近自己頻繁聯絡的上司,在擁有眾多員工的公司底下每天打卡上班,偶爾用個特休回到老家過個幾天無壓力的生活,看似是普通人嚮往的日子。

但在這一秒開始變得不普通了。

朴智旻從上司傳來的訊息上清楚的知道,他要升遷了,不再是聽從別人指令工作的小員工,而是也有權力指揮別人的主管了。

受到上司賞識的日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但得知升職消息的他卻還是無法平靜,他開始思考著,那時候還沒離開這個家鄉,他懷抱的夢想是什麼。

是整天坐在電腦桌前處理著源源不絕的資料嗎?還是為了升遷而委曲求全陪著上司交際應酬只為了增加那一點微薄的薪水?

似乎都不是啊。

還記得毫無目標生活著的那個時候偶然從電視上看見的畫面,在寬鬆的衣服下那蘊藏爆發力的肉體正不斷嘗試突破自我,一個個華麗的動作吸引了朴智旻的目光。

他在這之前沒有想過舞蹈能夠如此清楚表達出一個歌曲的意境。

一個臂彎的伸展,一個踮起腳旋轉的模樣,那些動作不只是擾動了分子的流動方向,舉手投足之間更是訴說著故事,朴智旻覺得舞者好比是用身體詮釋想法的藝術家,並不是為了陪襯音樂而存在,他反而覺得舞蹈才是這表演的主軸。

那被眾多燈光照耀著的舞台,朴智旻開始嚮往了。

他想成為和他們一樣盡情散發魅力的存在,看向台下的目光會不自覺流露出感情的存在。

當你人生突然找到目標,你會不會盲目的去追求?

朴智旻去試了,狠狠的試了。

卻敗給了現實的挫敗。

他被嘲笑自己的想法是不切實際的,他們說跳舞能做什麼,一開始會皺起眉頭咬著唇解釋的他隨著時間流逝也漸漸釋懷了,並不是他說不出學舞的意義,而是無論他怎麼去訴說都是宛如對著一堵牆說話。

他們要他解釋什麼?他們只是要他放棄。

而當朴智旻將眼皮闔上,按下手機電源鍵,抬頭的那一瞬間,他清楚的看見對面月台的那個身影,提著一個黑色的提袋,穿著依然是黯淡的顏色,比起旁人更加低調的風格,卻因此而抓住了朴智旻的目光。

當他發現對方似乎眼神閃過自己的方向一眼,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不告而別的回憶了。

01

總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最角落位置的閔玧其聽說是大自己兩屆的學生,朴智旻覺得明明年紀比自己還大卻要叫他同學實在頗奇怪的,而一開始沒有人敢主動接近他,因此各種誇張的傳言就這樣散佈出來。

有人說閔玧其是因為鬥毆事件被休學,有人說他是因為爸媽跑路沒辦法繳清學費才沒來上學,又有人說他是逃學被學校退學。

沸沸揚揚的,閔玧其沒去解釋,朴智旻也沒去理會。

上學途中經過了一家超商,平時最愛喝的奶茶旁邊擺著新出的口味,第二瓶半價,帶著人生總要嘗試新東西的想法,朴智旻匆匆忙忙的拿了最外頭的兩瓶,在大排長龍的隊伍最後面站穩了腳步。

進到了教室,最角落的閔玧其果不其然又是沉默的樣子,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擁有的是哪裡偷來的勇氣,他將左右手各自拿著的飲料夾住那白皙的臉龐,原本沒有表情的面孔因為驚嚇而睜大了眼睛,嘴巴嫌棄的露出向下彎的弧形,臉上清楚的寫著你要做什麼。

朴智旻將右手的飲料放進閔玧其的手裡,用還殘留冰涼氣息的指尖替對方抹去面頰上的水珠,沒有打算說出口是順便買給他的這個理由,最後朴智旻留下一個微笑後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也許在閔玧其眼中他是個莫名其妙的人吧。

無論閔玧其表現出多麼愛理不理的樣子,他仍然試圖去接近對方,交個朋友應該沒有什麼目的可言吧,也不怕眾人的眼光,他只做自己下定決心並且不後悔的事情。

反正閔玧其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麼壞人。

從別人的口中聽見自己很蠢這句話實在頗無奈的,法律上白紙黑字明文規定的自由根本是拿來欺騙只會死讀書的呆子,教官每次在司令台上高喊的友善校園根本是給上頭安心的口號,實際上是誰都會對固定的人物貼上標籤。

當他們對閔玧其有所偏見,自然也不願去主動了解他。

而選擇和他們不一樣的方式對待閔玧其的朴智旻自然而然就成為別人說嘴的對象,即使朴智旻的個性是只會在獨自一人的時候照著鏡子要自己不去在乎他們想法,卻還是努力接近著閔玧其。

分組第一個拉住閔玧其的手臂,在他一個人走在路上加快腳步跟在他的身旁,從別人那拿到零食或是看見超商特價的飲料主動給了對方一份,當閔玧其坐在教室角落的時候,朴智旻總會上前去趴在他的桌上。

一開始會嫌囉嗦的閔玧其時間一久便不嘮叨了。

再多麼自由的流水在寒冷的地方也會凝固成冰,再多麼堅硬的冰山一遇到溫暖的氣候也會悄悄融化,閔玧其一遇見朴智旻後才了解這個道理。

有人說閔玧其像是冰山,有著堅毅不摧的外表,朴智旻卻覺得他也許有個尚未被冰凍,意外細膩的內心。

朴智旻無法保證自己看人的眼光準確,但他怎麼看閔玧其都是值得他去認識的,該怎麼說呢,他總感覺對方拒人千里的外表下似乎藏著讓他著迷的一面,也許閔玧其看見站在公園裡哭泣的小孩會停下腳步,也許遇見在腳邊滯留幾秒的狗兒會伸出手撫摸牠的頭,露出淺淡的微笑。

而時間一久,走在閔玧其身旁這件事情已經成為習慣了。

某天的中午,朴智旻忽然想起這幾天總會走到自家後院的那隻狗兒,頸子上還繫著皮圈,鈴鐺在牠到處蹦踏的時候清脆的響著,牠總愛蹭著朴智旻的腿,討人喜愛的模樣便讓他瞞著家人偷偷養在後院,沒有刻意綁起,卻總愛在朴智旻坐在後院的板凳上時默默躺在腳邊。

他覺得閔玧其一定也會喜歡牠的。

「閔玧其,你喜歡狗嗎?」正吃著和昨天一樣菜色的便當,聽見朴智旻脫口而出這句話他正好將一口飯放進口中,不疾不徐的咀嚼著,放下筷子後望向飄著許多白雲的藍天,等到吞下後才開口。

「…不喜歡也不討厭吧。」雖然是普通的回答,語氣裡卻藏著雀躍。

果然是喜歡的吧。

「那…」朴智旻放下了手中的餐盒,將原本靠在水泥牆上的背打直,用真誠的眼神歪著頭說,「今天要不要來我家?」

02

朴智旻從閔玧其口中聽見那句:我覺得牠長的好像你。

意外的不討人厭,但最後朴智旻還是裝起不太愉快的樣子,只因為想逗弄一下閔玧其。

什麼時候他開始迷戀上閔玧其冷漠以外的情緒了?

而一切居然如自己所願的實現了,原本抱起毛茸茸小東西的閔玧其從不斷瞥向自己方向幾眼,到最後還是收起笑容,一臉做錯事情的樣子抱著小毛球蹲在自己面前。

不開心啦?他說。

朴智旻雙手交叉在胸前,嘴不自覺的嘟起,眼神努力避開閔玧其的,卻還是躲不過對方的手掌心,閔玧其將狗兒放在朴智旻所坐的板凳上,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臉。

四目相交了,而朴智旻覺得自己的情緒似乎被閔玧其透過黑溜溜的眼珠子看得格外清楚,但他卻還是摸不透對方的內心,他們之間宛如一個隔有隔熱紙的車窗,閔玧其雖然把自己關在密不通風的車子裡,卻將外頭看的一乾二淨,反而自由徜徉在外頭世界的朴智旻,怎麼看向車內都是烏漆麻黑的。

有那麼一個瞬間,朴智旻對自己試圖打開車門這個行為感到畏懼了,而他眼神開始顯露出驚慌,卻又剛好在這個時候小毛球濕潤的鼻頭細膩的聞著自己因為緊張而抓住板凳邊緣的手,才讓他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懼裡抽離出來。

「喂!你沒洗手啊!」撥開閔玧其的手,朴智旻起身要走到一旁的水龍頭那裡,也許是心理作用,被閔玧其還殘留狗兒身上味道的雙手觸碰到的地方開始有股灼熱的癢感,他卻又覺得自己的腦袋也開始燒著。

洗掉吧,一切都用清水洗掉吧。

彎腰在不斷流出水的水龍頭前的朴智旻不斷搓揉著臉蛋,也不顧沒有撩起的瀏海會濕透的問題,只想用沁涼的水好讓自己宛如逼近燒透的思緒降溫一些。

水總能澆熄火苗,那在乎你的心該用什麼去抹滅呢。

關上水龍頭的那一剎那,頭上忽然被蓋上一條毛巾,上頭還清楚的聞得到閔玧其衣服上殘留的清香。

他原本想脫口而出這東西從哪裡來的,卻突然想起對方時常在放學時躲在體育館裡的籃框前頭,踏著與平常慵懶腳步不同的步調,將一顆顆原本安穩控制在手與地板之間的球,投進籃框裡。

閔玧其總會流了滿身的汗才甘心離開,也因此身上總會帶著毛巾與水瓶。

朴智旻忽然自私的認為今天他在閔玧其心中的份量是否大過於對方的愛好,讓閔玧其能放棄打球,而決定把這段時間留給自己。

見朴智旻將臉埋在自己毛巾裡,沉默不語的模樣,閔玧其支支吾吾的開口。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善良?」

鮮少能聽見閔玧其對自己主動開口,朴智旻被沾濕的瀏海即使虛掩在雙眼前,也能清楚感受到驚訝的神情,他仔細思考過後,呆滯的點了點頭。

「我是覺得,」閔玧其把純白的毛巾從朴智旻手中拿了過來,把它再次蓋在對方的頭上,不疾不徐的擦拭著,「其實你可以自私一點的。」

朴智旻沒有開口回答,而是沉默到閔玧其發覺自己的髮絲已經大致恢復到一開始的模樣,便收起毛巾,向他道別。

朴智旻抱起小毛球將閔玧其送到了門口,狗兒似乎有點依依不捨對方的用腳踹著自己,卻還是被朴智旻緊緊囚固在懷裡。

朴智旻看著他的背影,依舊是看不透啊。

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會在走了兩三步後轉身看向自己,甚至帶著燦爛的笑容,「我是真的很喜歡狗的,所以,我還能再來看他嗎?」

回到房間的朴智旻不斷回想著今天與閔玧其的對話,他覺得閔玧其漸漸的在改變了,甚至自己也是。

太過在意別人眼光過生活實在疲憊,閔玧其感覺的到與自己相處的朴智旻即使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模樣,心裡卻還是矛盾著的,朴智旻太過善良了,善良到不會為自己著想,他其實可以不去理會閔玧其的,但他說什麼也無法這樣做。

閔玧其有做錯什麼事嗎?並沒有啊。

而朴智旻轉變的是什麼呢,耳中不斷迴繞著閔玧其要自己自私一點的那句話,他的確想這樣做很久了,但他的想法卻和閔玧其不同。

他想著閔玧其說自己和狗兒感覺很像的那句話,打算自私的認為他是喜歡自己的。

是你要我自私的,不是嗎?

03

一旦動情,便會陷入無止盡的深淵。

會慢慢遺忘一開始的單純,看見願意對這世界張開雙臂,接受一切的閔玧其,朴智旻便心裡不是滋味了。

喜歡是美好的,但說不出口便是痛苦的。

想佔有對方,渴望被對方視為最重要存在的想法在短時間內不斷膨脹放大,不只閔玧其發覺自己的不對勁,朴智旻自己也覺得害怕了。

不該是這樣的,他和閔玧其不該這樣發展的。

也不是想在一起走在大街上的時候牽起對方的手,也不是想討個親吻,也不是想聽見他說我愛你,連朴智旻也不明白自己了。

其實他只是把閔玧其看得太過重要,沒有深入了解的人無法理解那個人骨子裡的溫柔,雖然嘴上說著麻煩,還是會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在你面前的那種溫柔,所以他開始害怕閔玧其的轉變了。

是不是你對每個人都會如同對待我這樣呢。

其實我不是唯一吧。

朴智旻漸漸的會在閔玧其說著話的時候恍神,又或是露出笑顏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有時候還會在閔玧其看不見的地方露出悲傷的神情。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呢,閔玧其摸著他的頭說著。

想把這份溫柔藏進口袋,獨自一人在感到孤獨的時候掏出緊擁著,不想看見閔玧其向別人露出曾經只有自己能見到的表情,卻怎麼也說不出口,試圖如往常一樣在忌妒他人的時候笑著說沒事,唯有閔玧其看的出那是朴智旻偽裝起的模樣。

當你說了個謊,就要用更多的謊去圓它。

強顏歡笑過一次,朴智旻就真實的知道自己做不到這種事。

能待在閔玧其身旁是他最想做的事情,即使原本就喜歡看電影,有他在身邊就會多一份幸福感,如冰淇淋上撒的巧克力碎片,如剛從陽光底下收進屋內的衣衫不只有洗衣精的香氣,還留有太陽的暖度。

被賦予自私的權力讓他選擇了疏遠,並不是針對閔玧其,而是針對試圖接近閔玧其的所有人,眼中無法容納不屬於自己的他的笑容,久而久之人們接近不了的人變成了朴智旻,和閔玧其不同的是,他是直接封閉自己的內心。

其實有別種選項的,例如讓所有人再次不願接近閔玧其。

在靠近閔玧其的人耳邊說個看似道聽塗說,事實上是屬於心機的謠言,反正套用上“我聽說”就不會有人會將這些事情懷疑到自己身上,這樣便能再次佔有閔玧其,但朴智旻說什麼也做不到。

就如對方曾對自己說的,太過善良了。

躺在剛換上新床單的床舖上,朴智旻閉上眼將身體埋進被窩裡,上頭飄散出的香氣讓他放鬆不少,在學校裡的緊繃才好不容易拋開一些,手機在此刻響起卻使他再次兢兢業業了起來。

會是誰?又有誰會找拒絕一切的自己?

鈴聲覆蓋在棉被之中仍然令人感到刺耳,仔細想才發覺自己連鈴聲都是閔玧其告訴自己最喜歡的地下音樂,那些自己不曾去挖掘的東西,那些他人全看不見的閔玧其,全都屬於朴智旻一人啊。

將手機螢幕蓋往地心的方向,掌心的物體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讓他無法得知對方是否還抱持著撥打電話的決心,不安感讓朴智旻下了決心,若是對方沒有掛斷,就將這通電話接起來,即使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如果是閔玧其,該說什麼?這個疑問被慌張掩蓋了過去,直到聽筒靠在耳旁,朴智旻才挖掘出。

而過了那麼多年,朴智旻早就將兩人說的話忘的一乾二淨了,唯一殘留在腦海之中的卻是閔玧其責怪似的說著:這就是你所謂的自私嗎?

這樣子做,真的錯了嗎?朴智旻直到現在,在夜深人靜睡不著的時候還是會獨自想著。

當初帶著要自私就狠下心做到底的心情和為了工作而搬到都市的爸爸離開了家鄉,連個道別也沒有就決定逃避似的開始新的生活。

其實朴智旻心裡是很清楚的,錯不在閔玧其,而是自己。

這麼多,多到快滿溢出的喜歡無法讓對方知道,強烈的佔有想法只能握緊手心忍在心裡,十代的自己與對方都沒有辦法承受這份情感,因為這不只是兩人之間的事情,要承擔的遠比這更多,更沉重。

04

朴智旻在不知不覺之中活成了閔玧其的樣子。

他喜歡的全是閔玧其喜歡的。

有人問他:你都聽什麼樣的音樂? 他總回答:大概是地下樂壇的吧,那些不太符合大眾口味的音樂,背影樂器的精緻度大過於人聲,有時候連主唱的聲音到了結尾才出現,就這樣哼個兩三句,但我卻很喜歡。

不過已經不再去點開閔玧其曾經分享給自己的歌單了。

有人問他:喜歡吃些什麼? 他總回答:過去蠻喜歡的東西現在都覺得還好了。

因為吃起那些東西都會想起閔玧其啊。

有人問他:怎麼不和大家一樣染個頭髮呢?他總回答:嗯…有人說我適合這樣子,有點蓋到眼睛的黑髮他很喜歡。

但一畢業朴智旻就染成了奶茶色和變成了大中分的髮型。

有人問他:在過去學校的照片可以看看嗎?他總回答:…都刪的差不多了…因為換了一台新的手機嘛,移照片也麻煩,索性就刪掉了。

其實都留在那抽屜角落的記憶卡裡,捨不得丟棄,沒有勇氣開啟。

而朴智旻看著月台對面讓他熟悉的身影,久違的好奇心被點燃了起來。

這些日子閔玧其過得如何呢?和過去一樣笑著嗎?有沒有在這些自己不在的日子找到心儀的女孩呢?心裡還留有自己的位置嗎?

手機還留有自己的號碼嗎?

朴智旻再次按下手機的電源鍵,慌張的找尋著隨著歲月流逝過後已經隱沒在眾多聯絡之中的號碼,想不起當初替對方打上了什麼名字,卻在看見玧其這兩個字過後喚起了記憶。

興起撥通的念頭,但他甚至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換了號碼。

時間在不經意的時候流逝到火車來的時候,朴智旻握緊螢幕還沒暗下的手機,一步一步跟著前方的人龍走上了列車,車門關起的瞬間響起了警示鈴,而閔玧其低著頭的模樣就這樣消失在一個個呼嘯而過的車窗後。

閔玧其每看一本書習慣在襯裡的地方寫上日期,回到公寓的朴智旻鼓起勇氣拿起書架角落那離開閔玧其後就沒翻開過的書,果不其然打開封面看到的是好幾個用鉛筆隨意留下的字跡,回想起來,這似乎是對方最喜歡的一本啊。

連還給他的機會也沒有就這樣帶走了。

回到家鄉的次數變得頻繁了,也許是想再看一眼閔玧其的身影吧,多年沒有聯絡上卻還抱持著一絲希望能與對方重新開始,明明當初逃開的人是自己啊。

沒有實現的夢想和對閔玧其的心意一同埋葬在家鄉的土壤之中,在這些日子裡每次都會往對面的月台多看幾眼,但自己想見到的畫面卻始終沒有再出現過,閔玧其就如同蒸發一樣,消失在那一天朴智旻的視線裡。

也許這樣子是自作自受吧,朴智旻想著。

都過了這麼久才決定與對方重新開始,也沒想過閔玧其的意願就擅自行動,無論過去或是現在都一樣,他覺得自己把閔玧其給予自己的自私太過膨脹了。

後悔嗎?這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每次站上回到都市的月台,他清楚地在心裡細數著這是見到閔玧其後第幾個禮拜,終於在他細數到五時,那個身影又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不同的是,對方就站在平常自己等著車廂的那個位置,就像是知道這個時間點他會出現在這個定點一樣,一切都如夢境般不真實。

刷卡進月台後,朴智旻卻沒有勇氣繼續邁向步伐,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麼呢?又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閔玧其呢?躊躇不已的當下對方發現了自己,而軌道上的列車卻搶先了一步,火車進站的聲響吞噬了閔玧其脫口而出的一切,見朴智旻呆愣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他伸手抓住了小孩的手腕,讓對方跟在自己的腳步後,順利的上了車。

對閔玧其的思念與後悔緊緊地掐在朴智旻的脖頸,兩人面對面站在兩車廂之間的狹小空間,空氣稀薄又在呼吸急促下使他有些缺氧,對方說著今天自己沒地方住,朴智旻迷迷糊糊之中開了口,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做了不得了的決定。

公寓離火車站只需做幾站的公車就能到達,一直站在身旁的閔玧其感覺起來和過去看似差不了多少,卻又有些陌生,最顯著的改變大概是總是染上各種顏色的髮絲變得與自己過去的樣子一樣,回歸最純粹的黑。

05

眼前的柏油路被夕陽染上了金黃色,連課後跟朋友約好的比賽也不顧,腳就擅自的往那個地方走去,呼吸隨著焦慮的心思一同急促起來,等到停下後,小孩和毛球嬉戲的才出現在他的面前,不過是隔著磚瓦砌成的圍牆,閔玧其卻覺得兩人的距離比任何時候都還遙遠,他想不起來是從什麼時候小孩開始給他這種感覺。

以前明明不用言語就能了解對方,現在卻連小孩看著天空,閔玧其都摸不透他的心思。

而只是在他一眨眼的瞬間,景象就人去樓空,只剩下比初見時還要長大一些的小毛球,獨自捲縮在後院的板凳上,閔玧其翻過那低矮的圍牆,伸出手觸碰了牠,那孩子的身軀反射性地顫抖一下,抬起頭後,看見的是從沒看過的神情。

是閔玧其說不出的悲傷。

比起同情,似乎是因為他們同樣被朴智旻丟在這地方,而讓他下定決定把狗兒帶回到了家裡。

和一開始的印象一樣,牠跟小孩真的挺像的,在閔玧其坐在電腦桌前總愛走到他腳邊撒嬌,因為打工而晚歸也總會躺在門口等著,好在他一開門就能看見自己,不會特別搗蛋破壞東西,在玩耍時卻又很調皮,兩人生活沒多久後小毛球的開朗就找了回來,只不過有時候在閔玧其忙碌時牠會面向窗外發著呆,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掛念著朴智旻。

直到大學都還一起生活的他們,現在卻很少見面了,工作時間不穩定,常常留在公司工作室,兩三天才回去一次,閔玧其便把牠留在老家,公司給假的日子才能見面,彼此就像是家人的存在。

而上一秒自己明明還在撫摸著牠,此刻卻發現牠躺在血泊裡,呼吸薄弱。

閔玧其慌了,身旁卻連個人影都沒有,身上也沒有手機,他只能抱著牠,用盡所有力氣尋找附近的寵物診所,心急到眼淚都不自覺的奪眶而出,因為他知道,這是朴智旻留給他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東西。

睜開眼後發現棉被被自己踢到了地板上,緊靠在沙發上的身子全都是汗,這才發現這全是一場夢境,但他還是不放心的給老家打了電話,從另一頭聽見毛球有力的叫聲,懸在半空的心才好好放下。

星期一的早上九點十分,朴智旻沒有留下任何紙條,連鑰匙也沒有,門口的鎖是不必用鑰匙也能鎖上的類型。

這該不會是打算把我趕出去吧,閔玧其心想。

昨晚對方很明顯是不得已所以讓自己借住一宿的情況,但好不容易找到小孩的他卻連把想脫口而出的話語說出來的機會都沒有,一進到套房,安頓好閔玧其後就把自己鎖在房間,原本訂好鬧鐘打算早上來談談的機會卻又喪失了。

這該如何是好?連出門買東西吃的機會都沒有啊。


簡單來說,朴智旻逃避了三天兩夜。

但這也不是他的本意,誰讓閔玧其好巧不巧的遇上自己剛好要出差的日子,不過這讓小孩鬆了一口氣的事實到是真的,在工作之餘好好思考自己的內心,他認為這才是面對閔玧其最好的方式,都已經後悔過了,至少在這一次要慎重地對待對方才行。

他還是和過去一樣喜歡著閔玧其嗎?朴智旻放下手中的資料,往後倒在飯店的彈簧床上思考著,被對方牽住的那隻手還留有當時的心動感,一起待在車間的窒息還很清晰,光是想起對方的面容雙頰都還會發燙,這答案應該是再明瞭不過的了。

佇立在公寓樓下的他不知道是因為暈車還是因為時隔三天要面對對方而緊張,這想吐的感覺人生真的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連初次面試也沒有緊張成這樣。

而手中忽然響起的鈴聲讓他嚇得不輕,毫無心理準備的接起電話,聽見對方有氣無力的說著好餓,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訴他備份鑰匙的位置跟自己要出差的事情,急忙的跑到門口,正在尋找鑰匙的小孩卻發現門被拉開,而手臂也被裡頭的人拉住,摔到了對方懷裡。

「你餓了整整三天嗎?閔玧其你沒事吧?」有毯子墊著就算自己再重應該也不會摔的很嚴重,但怕閔玧其餓過頭的他還是不安的說著,而對方抱著自己怎樣都不放手讓朴智旻更不知所措了。

不管怎麼問都沒有得到閔玧其的回答,掙脫後將他帶到了客廳,讓他躺在沙發上,看著對方眼下的黑眼圈,不知道是幾天沒睡好了,朴智旻坐在地板,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當初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喜歡著閔玧其的,又是怎麼會逃避的,在這三天又是怎麼釐清好思緒的。

「結果,我還是喜歡你啊。」當年說不出口的話語過了這麼久後才圓滿這遺憾,閔玧其伸出手輕捏住小孩哭紅的鼻子,露出和過去一樣的笑容。

啊,原來對閔玧其也和自己一樣,原來他們是喜歡著彼此的。

自顧自的煩惱了那麼多,要是當初聽閔玧其的話,將所有感情都毫無保留的說出口,是不是就不會繞了這麼大一圈才找到彼此呢?

以為彼此都往各自的道路邁進了,事實上兩人都在原地,等待某天能完成青春時的遺憾,說出那說不出口的喜歡。


「…閔玧其!你騙我!你嘴巴都是拉麵的味道!滾開!」
「我們來接吻吧。」
「滾開!臭死了滾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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